武陵山脉波澜起伏，如此苍莽而有光华，在旷野中散发微凉的芬芳。

敬义站在岩朝门上，看见太阳斜过半山，酉水悠悠，舟中渔人，河岸的三两树桃花，花瓣散落又遽然消失的苍凉况味，就有一种远意，心里只是怅然。城里千转百折的小路有着扭曲的美丽。空气里流动着市井的气息和很多的意味，空莫和热切，混杂着回忆与欲望。这是一个普遍失踪的时代，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失踪者。人世生活的真实里，自欺性的释然或许就是一个不能再空的空洞。以前的日子其实并没有过去，只是重叠了起来，过往也并不是为了让拥有着过去的人在回忆往事时增加一些甜蜜，或者勾起一些心酸，而是继续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就像在过去岁月里所有的那样（余华语）。然而，所有的企盼都化为一种浅薄，本着一份悠然的情怀，沉耽旧梦，处处承念，平淡中隐约的携带了一点锐疼，却仍然守侯着那份久远。那些温暖，一阵一阵的，其中充满了蔷薇似的泡沫，可是爱给予敬义清醒。敬义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温馨中被打开，幸福从心底慢慢涌出，混合鲜红的意志，一点，一滴。那个黄昏，他忽然想起诗人李白的清平调三首。街上一些陌生的暗影，随着迅速滋生的渴望幻化成一个女子的脸，她在人群中显现，秘密地散发出栀子花般弥远的气息。

“找了你半天。”

“你这般鬼促促的躲在这自言自语，看圩丁畚土那么出神。”敬明说。

她潸然一笑，淡淡地说：“我知道，你还在想着画苑。”

敬义不置可否，没有做声，他的心思还在远方。

敬义说：“大哥新来的家书在我这里，给你看看。”

“我看过了的。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噢。”

“来这里有这么些日子，今天最为快乐。”敬明说，“我随着之桃她们去南山采风。见山中采茶土人对歌，其乐融融，煞是有趣。本来娘不同意的。是之桃姊姊拉着巴蓉梯玛替我开脱，这才得以出门欢快。”说着，敬明看着敬安的书信，发出一声叹息：“行人无限秋风思，隔水青山似故乡。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备思亲。”两人看着天边广袤的一片霞光云氤，几只青鸟在沉沉的夕阳红里飞着，美，无边而没落。“把握住每一份倏然而过的美丽，或许我们才能少一些怀念。”敬义冷不丁地说，“天色渐晚，娘等着我们，姐姐，我们回去。”两人逶迤走下岩朝门。

路上行人中，只有敬义和敬明一身汉人服饰，迥然不同（溪州原住民黄面垂髻，莫不以布勒额穿着斑斓色服，衣装尽绣花边）。历来流官多和土司勾结，巧立名目，科派钱银，因此百姓多有怨怼。敬父平静为人。有些大行不加，穷居不损的君子风格。他在任上躬行礼教，通经致用地兴学开拓边地文明，倒也博取一些美誉。行人中有认识敬义和敬明的，无不点头示好，敬义也谦逊有礼地一一回意。走到府所前面，见张二甲和曾大乙两个兵士正在动象棋，敬义走近围观，瞧一下局势，马上起了主意。敬义嘻嘻一笑，对着红方说：“弃子须要得先，捉子莫教输手。车七退二，马七进八。”张二甲听敬义一讲，翻然醒悟了。曾大乙则气急败坏，翻个白眼，羞恼地说：“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敬义向着他弄了个鬼脸，喜气洋洋，转身跑进府所。敬母见到敬义，依然数落着他，喋喋不止。屋内却见不着父亲，敬义问询，原来去了上溪州化金挛宝殿应酬彭氏爵爷，那是免不得又要说一些自己不情愿说的话。

饭后，敬义辞了母亲，还是一个人出门散步。他穿过巷口来到城南处，见本地土官冲旗旗长何于湛在操练土兵，教演武艺。溪州共58旗。旗是土司政权兵民合一的组织。有事则调集为军，以备战斗，无事则散处为民，以习耕凿。在几个士卒的恭维下，何于湛兴致高昂，舞刀又耍了一些三步砍豹，八字桃花的套路，寒光闪烁，铿然有声，倒也威风八面，引来众人不停地叫好。中军的少子田云华在圈外跃跃欲试，迎着旗长的刀风，横槊而上，接下苍空斩刀。果然年轻气盛，田云华大开大阖，左右夹击，绵密不绝的攻势，让人一时无处可避。何于湛转守为攻，招式均是可虚可实，非拘一格。田云华步法迅捷，何于湛步伐坚实，他一个分花拂柳，他一个落花依草，打的难分难解，可谓平分秋色。敬义只修中庸的儒家心法，学习诗书，虽然也会点花拳绣腿，比一般武人可要逊色许多。因为敬父在斟酌一番后，觉得家中两子一文一武，方能张弛有道，所以根据各人的性情，安排敬安习武，敬义学文。敬安师承宋州黄全刚，修炼燕行刀法已有大成，如今在干团练副使的闲差。田云华在回身的刹那，瞧见了外围的敬义，他跃出武场，对旗长抱拳揖礼：何叔叔，承让，承让。何于湛哈哈大笑，赞许说：“后生可畏。”

田云华正气凛然，与那些酗酒狎妓，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不同。敬义自然是愿意与他亲近的。两人并肩走向后街，在悦来茶馆里间落了座，品鉴着清茶，或谈些乡土趣事，或争论豪杰侠情，直至戌时将尽。

敬义回到府所东寓的房间，点亮烛火，瞥见案几上放了一本新书。想来是父亲新给自己推荐的读物。拿起一看，是西汉桓宽根据盐铁会议撰写的《盐铁论》。书中夹有父亲的字条，上面说：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古之达士，高人一层，只是他情有所寄，不肯浮泛虚度光景，每见无寄之人，终日忙忙，如有所失，无事而忧。切切。敬义览阅后，明白父亲是在嘉勉自己。世人为了不至空虚，必须心有所容，情有所托，或者以文为寄，或者以武为寄，或者以乐为寄，这样在晚年感慨的时候，才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耻。敬义饮了一口茶水，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带着一些模糊的新的观念，心里说不清自己是否有心追求父亲这样的学而优则仕。但见官僚多是招权纳贿，暴戾恣睢，以敬义秉性耿直的脾气，是看不顺眼这些风气的。敬义义愤填膺的想：宁愿受到小人的嫉恨毁谤，也不要受到他的谄媚取悦，宁愿受到君子的责备，也不要受到他的宽容包涵。

浮生历经多少事，淡去天真几多愁。他又念及杭州故乡的风物人情，还有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月光托起碎散的心事，触摸不及的时光，在隔纸的灯影里，一晃一晃地变换颜色。藏在夜后的一些花事，让人感受着生活的一种真实，忧伤，行进中，它使人恍然如梦。。藏在夜后的一些花事，让人感受着生活的一种真实，忧伤，行进中，它使人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