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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春天 作者: 江北士 字数:3109 更新时间:2014-02-19 12:13:00

满洲国

尽管我的出生似乎带着不祥的阴霾,但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却是个有点不到位的惊喜。和父亲其他早夭的孩子不同,我十分健康,这和母亲怀孕时的进补也有很大关系,可是就因为太大也差点没有生出来。即便是前清给宫里看病的太医和产婆也没救了我,那些中药汤也没什么用。反而是被洋医生给救了,这给父亲带来的冲击可谓不小,他开始寻思三叔的话,科学是不是真的能给人的生活带来光明。他平时接触的人中不乏进步企业家和爱国商人,他们和他所处阶层的乡绅有完全不同的经营模式和理念,他们很多人管商铺叫公司。似乎洋医生给父亲带来了新的启示,他不再守着那点祖业,而是开始学着和那些大老板一样成立公司。

我对于他的事业并不了解,只是知道等我有印象的时候,我已经不仅仅是个乡绅大户的女儿,而是一个实业老板、大贸易公司的千金小姐了。那时已经年近五旬的父亲两鬓斑白,家中再也没有添儿女了,他似乎把以前为家族传承的心思都放在了事业上,不再梦想自己再有孩子了。后来我发现,我父亲之所以能赚这么多钱都是因为祖父在朝廷里的关系。

虽然祖父在京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京官,但前清灭亡后,不少大官都投靠新政府,死硬派的前清遗臣反而不多。等到了三二年满洲国成立后,祖父在前清遗臣中不错的声望给他谋了一个好差事。借着贸易部里的物资输出和买入,祖父把许多买卖都交给父亲做。父亲借着与日本人的贸易关系,把中国开挖的煤炭和黄金珍玩等物运输到日本去,从日本买进大量的肥皂、布匹等等物资发了财。当时全国都在抵制日货,但东北却没有人敢这么做,死亡的阴影一直都在东北的上空盘旋。

而且大批的前清遗臣和那些忠于大清的人纷纷从全国赶去满洲国,他们没有看清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他们只是天真的以为,仁慈的天皇因为与大清溥仪皇帝的友情和同情才帮助他们复辟大清。但可笑的是,大清朝能得天下也是因为吴三桂打着光复明朝驱除李自成的幌子,可结果不言而喻。溥仪是在效法吴三桂,他心里难道不清楚,没有利益就没有朋友的道理吗?虽然他当了皇帝,复辟了大清,算得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可是他却没有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不在他手上,而日本人也不会为他人作嫁衣的,但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假装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前清贵族家庭,祖父虽然是汉人,但也是汉八旗,他自认只有大清才是他的祖国,那些乱党成立的中华民国,不过是窃国之举。如今他们的皇上复辟,他也有了主心骨,成了更加坚定保皇派。父亲和日本人的亲厚关系更加使祖父在朝中的位置稳固,这就像一个屋子的两根柱子,相辅相成互相支撑。

在我有了记忆的时候,我记得那时我们虽然住的地方很大,可是人却不多,几个姨太太都在老家的县城不带出来,母亲也是,她的病一直不好。只有我被宝贝疙瘩似的带到了长春,沈阳的奉系政治色彩浓厚,而哈尔滨又长期有俄国人的暗中经营,日本人甚至和俄国人为了争夺在中国的利益而开战,老百姓即感到狗咬狗心里痛快,又觉得自己不过是鬣狗和狮子争夺的羔羊太过悲哀,只不过他们打个两败俱伤,让张大帅占了先机。东北的老百姓心里只有东北王张作霖才是主心骨,可是少帅撤兵了东北沦陷,老百姓心里再向着老张家也无力回天了。他们麻木的活着,过一天算一天,日本人为了拉拢人心,对于中上层,甚至是普通百姓都施以优惠政策,还叫老百姓把孩子送到日本学堂,每家多给一人的口粮。各乡县的政府也不敢怠慢,给大洋让有身份的乡绅地主来管制老百姓,那些推辞不出的或者强烈反抗的就安个罪名抄家了事,为了自身的利益,这些乡绅出面镇压老百姓。也许这些老百姓不怕皇上,可是却怕这些乡老和地主,他们就这样过着浑噩的日子,心里想着只有不反抗才不能被屠杀了。

城里许多人家都把孩子送到日本学堂受教育,他们为了那口粮,也为了响应皇上的号召。我也是,但和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孩子不一样,我上的学堂比他们更高级,设施更好,而且是和日本侨民的孩子一起上的。

那时我还扎着羊角辫,穿着农民一年收入也买不起的黑皮鞋和洋装。许多同样的身份的大家姑娘赶时髦学日本女人穿和服,但是祖父心里却特别抵触,他厌恶这些贪婪的恶狗,可是又不得不依靠他们,因为皇上也要仰仗他们。父亲和祖父一样,表面上点头哈腰,和日本人亲厚,但是他骨子里的自傲却瞧不起这些矮小的家伙,自然不肯让我去穿劳什子和服。好在小学是没有硬性规定一定要统一着装的。

上学的第一天,我就明白什么叫身份不同。我虽然是贵族出身,但也只是小贵族,父亲还是商人,比不得朝中大佬的儿女,他们被单独接待。而我却和同我身份差不多的许多孩子和日本军人、侨民的孩子一起被送进到了教室。

授课的是一名日本人,他的身高不高,可是声音洪亮,面色红润显得很激动的样子。他来回的踱步审视我们,好像在分辩我们中哪些是日本人,哪些是中国人,哪些是贵族家庭,哪些是富商家庭一样。在幼年的学习生涯中,这些身份被区分对待。对于中国贵族和富商,老师尊重却不亲切,他们都和你保持着一定的疏远。到底不是同一国,可他们被要求必须尊敬中国的小贵族们,这样才能确保他们的合作,哪怕是中国的小贵族们和日本侨民的孩子起了冲突,也绝对要偏向中国贵族,因为他们的隐忍和野心不仅仅是帮助皇帝建立一个国家这么简单。可是孩子都是敏感的,他们最能分辨大人的神情,那些老师骨子里鄙视着中国人,却矛盾的尊敬他们,这不是血统带来的优势,而是所处位置的不同带来的区别。那些侨民的孩子也和他们的老师一样,礼貌而不亲切,即便成为朋友,也要防备着。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天上课,富商徐同的儿子徐越和一个开酒馆的日本商人之子起了冲突,徐越欺负了那个孩子,可是老师却对那个孩子说。

“广田,你必须道歉。”老师愤怒的训斥着他,而他低着头委屈的哭了。

“老师,不是我的错。况且您不是说我们是优秀的大和民族吗?为什么那个无理的中国人却可以欺负我?还要我给他道歉。”

“道歉。”老师狠狠的扇了广田的耳光,他迫使广田向徐越道歉,我看见广田的眼神,那样的怨毒可怕,就像一条蛇,可徐越却洋洋得意着。

事后,老师把广田带到了教室的外面,我偷偷的趴在窗户根上偷听。结果老师对广田说:“广田,知道老师为什么打你吗?”广田一言不发的流着眼泪,他感觉很委屈。“大和民族的血脉的确高贵,可是是他所处的位置和拥有的财富使你屈服低头。从前也是这样,高贵的天皇也向清朝的皇帝纳贡,可是现在他们的皇帝也是天皇册立的。你的父亲只是一个小酒馆商人,他的父亲却是一个大商人。你空有高贵的血统却仍然备受欺凌。我打你是因为你不懂得地位悬殊,天皇需要我们稳住这些握有财富和权利的中国人,不是为了供奉他们,而是为了击败他们。你还太小,不明白,但是你要记住,是你的地位决定了你不能反抗。你要比这些中国人更努力学习,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握有权利和财富,这样你才有资格打回去。”听到这里,那个叫广田的男生用胳膊擦着眼泪,他扑向老师抱着他默默哭泣,而老师也轻轻安抚着他的头。可是我却看见他埋在老师衣服中偶然露出的眼光,那可怕的眼神令人发寒。

从那天开始广田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偷懒,不再玩耍,也不屑于其他人的欺负,他矮小的身高没有阻碍他在赛道上的奔跑。如果没有听到那些话,也许我会觉得这不可思议,可是我却明确的知道,他的改变是因为他的怨恨。而徐越更加的嚣张无所顾忌,作业不写老师不管,打架生事老师偏帮。而且老师们对他越来越有礼貌,日本侨民的孩子似乎因此更加努力,我感觉他的未来一定暗淡无光。

我的小学还没毕业,父亲就因为什么事情而举家移民到日本。那时正是战争最白热化的阶段,日本街头到处都是宣传。凭借着与日本人的关系,父亲谋了一个差事,而我也进入了日本小学学习。这里的气氛比东北更加恐怖,所有的孩子自发自觉的不娱乐,努力的学习,这一切都是为了占领海对面的国家。

作者的话
江北士

日本人说先杀掉孩子,因为孩子是一个国家的未来,再杀掉老人,因为老人是一个国家的旗帜,然后杀掉妇女,因为妇女是孩子第一位老师。看到此言不寒而栗,为了占领中国,他们真是煞费苦心,经营数十载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