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罪非浅，谅亦难

诚然他肯定对于十多年的事没有多少印象，何况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孩子，犯了错仍不自知。

朱佑樘却是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无法忘怀，何敏是吞金而亡，死前痛苦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朱佑樘六岁的心里，一直保留到现在。

若说朱佑杬没有错，那么错的只是这个令人绝望的皇宫，和一切与其有关的制度。

记忆深处的疼痛本来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像融化在温水中的砂糖，就快有完全的和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痛苦与生命也是一样紧密结合，如理所当然。现在豁然将曾经彻骨的疼痛重新翻出，这样只会加倍痛的程度。

朱佑樘豁然站起身来，直指朱佑杬的脑袋，“你不明白？那你总还记得何敏。他当年是怎么死的，你总应该记得！”

方才一脸镇静的朱佑杬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仿佛看到了内心深处隐藏的黑暗，“何敏当年不是畏罪自杀吗？”

他闪烁的眼睛出卖了他惶恐的内心，是，他记起来了。那年门缝的一瞥，还有他祸从口出的“童言无忌”。

“畏罪自杀？这就是你对于自己这么多年隐藏的辩白？还是你不知道当年若不是多亏你，万氏根本不会知道有我的存在？”朱佑樘盛怒的原因正是由此而生，母妃的死以野火燎原之势汹汹袭来。

正当朱佑杬满身冷汗不知所措时，殿外忽然传来下人禀报的声音，朱佑樘烦躁地应了，门吱的一声开了。进来的太监直接像朱佑樘附耳密报，朱佑樘皱在一起的浓眉皱的更厉害了。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小太监退了出去，朱佑樘冷笑对着朱佑杬说：“真不知旋复与代赭相混合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你们真是一对相配的夫妇！”

一句话把朱佑杬说得更是云里雾里，“这和倚潇有什么关系？”

薄唇轻启，凉凉的音调像是拨动的琴弦，声声拨在朱佑杬的心里，“她不知道私自将药材带进宫来是杀头之罪？还是连你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云裳得的怪病就是因为她行李之中有多种药材混合而成的香囊，而香囊透出的香气时时都能在坤宁宫闻到。”

他的话像晴天霹雳，朱佑杬没有想过倚潇从来都是软言软语，对待下人从不苛责，连府里最下等的人她都不曾拿过架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害她的亲姐姐。

“皇兄，倚潇不会的。她不是那样的人，皇兄这点应该比我还清楚。”

“她是什么人朕不想评价，但朕想保护的人若是受到威胁就不能姑息。”朱佑樘说这句话时是带着狠劲的，但这狠绝不是对着倚潇。

“皇兄，难道倚潇嫁给我时在交泰殿上的眼泪没有流进你的心里？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喜欢你，一直到现在。皇兄现在这样怀疑，难道没有想过曾经你差一点就娶了她？”朱佑杬忍不住为倚潇不平，连他都不相信，为什么皇兄还会轻易地相信。

“好了，朕和你之间的帐还没算清楚，她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朕没办法。”

朱佑杬忐忑不安的心此刻反而归于平静，原来的云淡风轻又回到他心底，“皇兄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当年确实是我告诉万贵妃何敏抱着一个孩子进了皇宫。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想要害纪淑妃娘娘，更没有想过因为我的一句话会让纪淑妃丧命。”

重点终于说出来，就像堵在出口的淤泥终于被冲开一样令人舒畅，管他结果如何，交给处理的人去头疼吧。

朱佑樘看着他毫无悔意的神情，顿时怒火上涌，好像他在说一件和他毫无关系的事情，而他只是不小心成了整个事情的始作俑者。

“何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母妃和朕，而因为你的一句话让这一切化为泡影，将母妃和他送上西天。朕很想现在就一刀杀了你，朕真的很想杀了你。”

朱佑樘握住随身佩戴的一把匕首，用力的骨节都已经泛白，然而他却始终下不了手。

远在翔云寺的倚梦忽然腹中一阵疼痛，只不过几秒钟而已，她心也跟着快速跳动了几下，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她隐隐不安。

大概是屋内太憋闷了，于是便披了一件厚厚的云肩朝后山走去。

湖水尚未解冻，不过冰面已经从底层开始消融，好像只有薄薄的一层。阳光照射在广阔的冰面上，反射在倚梦的脸上带着冰凉的温暖包围了她。

远处山间隐隐约约可见一件破旧的茅草屋，之前倚梦从来没有留意。今日仔细一看仿佛还有炊烟袅袅升起，难道里面还住着人家？

怀着好奇的心情倚梦慢慢向茅草屋走去，越来越近。

她的心也开始跳的越来越快，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在心里泛溢。

屋外还围着一圈简单的栅栏，还未走进去就已经闻到米的香味。倚梦肯定这里住着人，但为什么之前来过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如今站在屋外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大胆敲了一下栅栏门，屋内有人似乎轻声回应，但半天没有人出来。倚梦又连着敲了几下，这下屋内的人似乎听到了，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传来，屋内走出一个带着面纱的妇人。

在她看到倚梦的霎那似乎有瞬间的恍惚，很快恢复如常，她似乎不会说话，只是比划手势。

倚梦看到她带着面纱有些纳闷，山中有无人还怕别人看到，再看她的身材也不像是妙龄少女，根本就是老婆婆。

倚梦随着她进了屋子，洁净的小屋一尘不染，看来主人是独自一人，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很窄的小木床。

她对于倚梦似乎很热情，硬是留她吃饭，还把唯一的一个瓷碗盛好米饭端到她面前，向她点头示意。

倚梦也感觉和老人相处似乎有异样的亲近，大口大口地吃着陌生人准备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