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顾决

我想我现在如同马戏团里的杂耍小丑一般通红的鼻头已经足以看出一个事情的真相，那就是我又被老班给罚站了。不知道是因为家里比宿舍温暖舒服还是我天性懒散，每次礼拜一去学校前总会因为我那不争气的闹钟没有敬业地叫醒我而迟到，再后来就是像现在这样，被罚站。

我望着教学楼四楼这片专属于高三的奋斗领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望着前面那撮风穿过米色的大柱子像只温柔的野兽般向我扑来。我感觉到了脸上干巴巴的刺痛，初冬的风总是没有春天那般随和。它总能够把你早上因为太着急而没有涂抹乳液的脸吹得直脱皮，就像干旱地区因为缺水而出现一条条交错纵横的沟壑的地面一样，我恨不得把整张脸皮撕掉，露出粉色的暴露在天空下的新鲜肉体。

在临近早自修下课的时候，顾决从对面的理科班里走了出来，手从衬衣往下滑到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向谁发送着短信。他好看的睫毛微微下垂着，白皙的脸颊上看不出一点瑕疵。他发完短信后把手机又重新放回了右手边的裤口袋里，径直地朝洗手间里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里面出来了，他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不停摆弄着刚吹完的发型。

我在经历了这个时间段最无情的寒风的无尽折磨后已经麻木了，尽管被告知已经可以回教室了却还是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想动。只是那只阴魂不散的狗爪还是如约而至般的搭在了我软绵绵的肩膀上，我指的软绵绵只是我软绵绵的衣服而已，仅此而已，因为我想这个学校里能够拥有软绵绵的肩膀的人也只有叶北了。

“都已经下课了怎么还不回去，我还以为你被施咒了呢。”跟我说话的人是这个叫季珂之的男孩，他总是带着一副乖乖牌的可爱笑容，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他的睫毛和易远一样纤长，甚至比易远要浓密地多，笑起来弯成一道弯弯的弧线， 是的，比彩虹还要弯，还要美。这样一个充满杀伤力的少女杀手简直就是人间尤物。我看了看他没有回话，只是转弯走进了教室。因为我一直认为，和这样的人接触多了容易出轨。

今天的课程排得相当的紧密，只有主课没有副课，当然今后的课程也会像这样在如此紧张而又枯燥的紧密流程中度过，让你连喘气的机会都找不到。只因为，高考要来了，就像老班说的，这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是啊，它决定着我们能否考上理想的大学，又或者说只是决定着我们能否考上大学，而理不理想还不是你现在需要去幻想的。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们还会不会一直一直的在一起，我们这群人，一起度过最年少轻狂的日子，一起度过我们曾经的年少时光。

叶北的学习动力毫无疑问的是能够餐餐吃饱，并且加上茶余饭后也能够吃好加吃饱。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课桌里和书包里无处不见零食的踪影。而苏秦则是一个严重偏科的文科天才，她的理科烂到极致，她从小学起就严重鄙视数学这门学科的存在，到了中学她就多了个仇恨的对象，那就是科学。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顾遥，你说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理科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存在，它们应该集体去跳长江，因为它们带给文科生的灾难已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发明它们并且把它们录用到教材里的人难道不会有一丁点的罪恶感吗！”而此刻嘴里一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的苏秦正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对着一道三角函数题绞尽脑汁，同时不停地用铅笔狠狠地往数学练习册上按压，形成一个个如同“环形山”一样的小坑。

终于午饭时间终于到了，叶北和往日一样冲在最前面，她可不想因为晚到而让食堂美味的饭菜被别人活生生的抢走。我和苏秦手挽着手去食堂门口等顾决和易远，这时候他们俩也应该下课了，从食堂门口望去，从教学楼里涌出的一大波接着一大波的人流如同非洲难民般的涌向食堂，我和苏秦总是很担心找不到易远他们。

“欸，你觉得我今天这件大衣好不好看呐，这可是爱马仕的最新款。”苏秦总是喜欢在见顾决前跟我讨论许久关于她穿着打扮的事，我也只能随声附和一下。“so beautiful ! 苏秦，太赞了，应该很贵吧！”“还好啦，回头送你一件。”

我和苏秦就在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之下等到了从人海中脱颖而出的顾决和易远，他们身上散发出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阳光和清新。

“易远~”我朝着正在和顾决谈得乐翻天的易远挥了挥手。易远看了我和苏秦一眼，和顾决一起朝我们这边走过来。“怎么，叶北没来么？”顾决一边把手搂在苏秦的肩膀上，一边问。“你还不知道她呀，肯定已经先冲进去抢饭菜了呗。”这一点倒还是易远了解她，看来叶北和易远六年的同学没白做啊。

“那我们先进去吧。”

“恩，好。”

食堂里塞满了饥肠辘辘的毕业班同学们，因为毕业班下课比其他低年级的要晚很多，所以现在食堂里低年级的同学们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大帮奋斗已久，等待能量注入的毕业班们像饿狼一般的又拥挤又插队的，撞地排在前面的叶北怒火中烧，她以“老娘不就想吃顿饱饭吗，挤什么挤呀，饿死鬼投胎吗”的一系列语句征服了不断向她涌来的，所谓饿死鬼投胎般的小伙伴们。

吃饭的时候顾决的手机总是业务繁忙地一会儿有讯息一会儿有讯息的，弄得坐在旁边的苏秦完全没有心思吃饭。而叶北还是这样，无论什么状况都阻止不了她那颗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填饱肚子的心，于是，她就在一旁默默的扒着饭。

我和易远早早就看出了气氛的反常，于是想要活跃一下已经僵掉的气氛。

“欸，我说顾决，好好地吃饭看什么手机呀，别有了手机忘了老婆。”我为了苏秦不再这么有苦说不出的憋着了，先替她出了头。顾决识相的合上了手机，夹起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往苏秦的碗里放了放。苏秦看着顾决复杂又空洞的眼神，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吃饭。

这个礼拜过得非常的快，今天已经是礼拜三了。教学楼一到三楼一下课就会出现的活跃气氛，在四楼却一丁点儿的迹象都看不见。我们像是与世隔绝的孩子，只不过，我们生存的地方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人间地狱。

每个人的课桌上堆满了没过他们头顶的习题资料和各科的模拟试卷，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奋斗，而努力。宿舍里，叶北正试图把一张科学模拟卷的答案复印件塞进她扎实的肚腩上，因为最新一次的科学模拟考又要来了。至于答案是怎么来的，那当然是她用她超级震慑的嗓音向科学科代表发出强烈攻击所得来的呗。我们就这样，在高考的压榨下，变得越来越瘦骨嶙峋，越来越颓靡。

当我想起要给邻居张阿姨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礼拜四了，我一直以来最痛恨的就是自己一无是处，并且当摆设还嫌难看的脑袋！

“喂，张阿姨啊，我是顾遥，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帮忙照顾一下我爸，谢谢啊。”

“哦，是遥遥啊，诶呀你这说的是什么客套话呀，帮忙照顾你爸那是当然的了，张阿姨啊在所不辞的呀。况且这几天我每天都去探望你爸，放心吧，你爸好着呢。”这些年要是没有张阿姨的照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一位孤寡人家，早年丈夫就病死了。但是她活得很乐观，有时候家里煮什么东西了都会端些来给我们吃，就像家人一样。

顾决从班级里请假出来后打的来到林珊住的那家医院，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他按下电梯8层的按钮。随着电梯缓慢地往上升，顾决也觉得头脑晕乎乎的，像是要炸开。病房里，林珊正穿着那件大一号的病号服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左手的手背上一根细针管正穿透她的皮肤冰冷的贴在上面，经过加热后的液体缓慢地通过小细管进入她的体内。

顾决推开门的时候林珊把头撇向窗外，她的眼神还闪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你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林珊打破了病房里沉寂许久的空虚。“你叫我来到底要干嘛。”顾决很明显没有给林珊好脸色看。“顾决，你一定要这样子吗？我爸妈离婚了，我爸找了个女人然后嫌我麻烦把我抛弃了，等我千里迢迢大老远跑来找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值得留恋的人在，可是我错了，你不是，你不值得！”林珊带着浓重的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

顾决是个很负责任的男人，他的家教从不允许一个女生在他面前这样大哭大叫，而他却置之不理。“林珊，我该做的也做了，我帮你付清了医药费和住院费，我不觉得我欠你什么，但是请你不要把一切弄得好像都是我造成的一样好不好！”顾决生气了，而他气的并不是林珊，而是自己，当初那么不成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