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八卦星云图

霍星宝雷鸣般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地从帐篷里传来。

艾悠躺在床上发呆。她翻来覆去，却一直无法入睡。霍星宝的呼噜声是次要的，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就在此时，帐篷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种虫子的鸣叫，却多了一份空灵和妖魅。渐渐地，这种声响越来越密集繁杂，似打麻将般把艾悠的思绪打得乱七八糟。艾悠有些害怕，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开了一个小角，朝帐篷外望去。

帐篷外的草丛里，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闪烁着晶莹绿光的小小萤火虫。它们在疯长的草丛中绕着圈儿，好似一个个小小的绿色电灯泡，分外的好看。艾悠看得入迷，松了一口气，可就在她欣赏完美景，准备把帐篷重新拉上的时候——就在那个弹指瞬间，一大片黑雾覆盖了她的视线。一只充满血丝眼睛从黑雾中冒了出来，眼角冒血，怒目圆瞪，霎时霸占了艾悠的整个视野。

艾悠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可又在一瞬间，那只眼睛一闪而过，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艾悠呆了几分钟，捏了捏脸，也不敢多想，又乖乖地回到床上歇息了。

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刻，帐篷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艾悠……艾悠……”

听到苏溪的声音，艾悠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暗暗发觉自己有了力量，便道：“苏溪，我在，没事，你去睡吧。”

“艾悠……艾悠……”

苏溪依然不依不饶地呼唤着，声音平缓轻柔，却听不出什么感情。苏溪的声线并不粗，乍一听还有点儿像女声，可现在听来，却好像是一个复读机，正不断地毫无感情地重复着。

“我没事，你去睡吧！”艾悠又重复道。她有些害怕了，以为苏溪在故意吓她，语气也加重了一些。可尽管如此，帐篷外还是不断重复着苏溪的呼唤。艾悠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爬了起来，拉开帐篷——

帐篷外竟然空无一人！

艾悠吓了一跳，忙又合上了帐篷。她飞速地转身，连滚带爬地躲进被窝，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然而，她却怎么也暖和不了自己的身子。周围的空气仿佛骤降了十几度，艾悠对着自己的手呼气，从嘴里呼出的热气，落到手上却已成了冷风。

这股寒流非常迅速地穿透了艾悠的全身。艾悠打起了寒颤，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没关好帐篷，忙趁着动作还不那么僵硬的时候鼓起勇气爬出被窝，可谁知——帐篷却被自己关得严严实实的。可就这么一下，竟然耗费了艾悠的全部体力，她的全身变得僵硬无比，再也没有力量躲进被窝了。

艾悠好似一块木头，硬邦邦地倒在床上，动惮不得。忽然间，她看见帐篷顶上，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团深蓝色的迷雾，渐渐地，那团雾气浓缩成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充满怨气的愤怒的脸。

那张脸不断地下降，下降，在离艾悠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表情由愤恨化为了淫笑。艾悠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可是她却完全动不了，任凭这张奇诡的脸在自己的身体上游动。

眼泪从艾悠的眼角流了下来，还没流到床板，就化为了寒冰。艾悠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身体却依然无法动弹。就在她即将绝望之时，耳边突然“彭”的一声巨响，那张深蓝色的脸化为了一阵青烟，带着所有的寒气从帐篷的缝隙中飞了出去。也就在响声后的一秒钟左右，艾悠的全身都恢复了知觉。

艾悠忙整理了自己的衣物，躲在被窝里，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层棉被在她看来，好似固若金汤的坚实壁垒。她紧闭眼睛，命令自己立刻睡着，将刚才的一切全部忘记，就当是一场恐怖的梦。

可艾悠惊跳的心脏还没缓和下来的时候，帐篷外又想起了苏溪的声音。艾悠已经被弄得有点儿神经衰弱了，她再也没有力气去理会这些，只命令自己没有听见，好安心入睡。可是，艾悠渐渐地发现这个声音和以往不同，它带给自己的，竟然有一丝温暖。好像骑着单车的初春捎带来的小太阳，所到之处，花开草绿，渐渐融化了一整个深冬季节的万丈寒冰。

真的是苏溪。

艾悠缓和了一阵，就起身开了帐篷。果然没错，苏溪和岑沙就站在帐篷外。经过刚才的事情，艾悠的一肚子苦水想一股脑地全部倒在苏溪的头上，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艾悠，听我说。”未等艾悠说话，苏溪就说道，“我们有麻烦了。”

艾悠有些不在状态。她愣了一会儿，歪了歪头，以示不解。

岑沙显得有些急躁：“以后再慢慢和你解释。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时间不多了。跟我来。”

还未等艾悠答话，苏溪和岑沙就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银白色的月光射在两个少年的身上，竟隐隐地穿透了过去，落在土地是，使大地恍若披了一层银霜。

艾悠并没有注意到异样，乖乖地朝苏溪和岑沙走去。苏溪和岑沙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步伐轻得好像夜风都能将他们吹走。艾悠有些害怕，但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两个男孩，肯定不会害自己。

那两个在月光下漫步的小小少年，是能雕刻上时光的幽美画卷。

不知走了多久，苏溪和岑沙在一个杂草丛生的洞口前停了下来。他们如风般转了个身，等艾悠接近后，苏溪鼓足勇气道，“艾悠，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

“嗯，怎么了？”

“其实，我们已经死了。”苏溪叹了口气，道。

“现在，只要你，可以帮助我们了。对不起，我们别无选择。”岑沙指了指洞口，“你进去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艾悠还没反应过来，苏溪就伸出手，在艾悠的左肩碰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往下滑动，竟穿透了艾悠的左肩。

“别害怕，”苏溪继续道，“只要你能拿到八卦星云图，我们就能复活了。”

“真……真的么？”听到“复活”二字，艾悠终于恢复了一些神态。可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表情有些木讷和迷茫地说：“那我要怎么帮你们？”

“岑沙说，在洞穴的深处，会有一张羊皮卷，那张就是八卦星云图。那张图有复活的能力，只要能得到那张图，我们就可以复活。可是，洞穴内可能会有危险。”苏溪道，“你进洞之后，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拿了之后，就马上出来。记住，一定要小心。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嗯，霍星宝和步勇那两个吃软饭的完全没有指望。”岑沙道，“我们两个人是灵体，不能进去的，进去后会魂飞魄散的。艾悠，加油。”

岑沙和苏溪纷纷朝艾悠竖起了大拇指。而后，他们渐渐地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

艾悠看向那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洞穴似乎看出了艾悠的不安，竟“呼”的一声，亮起了火光。这样一来，洞穴更像一个还未修建完成的隧道。艾悠深呼吸了一口，鼓足勇气，一脚踏进隧道，声似硬石落地，铿锵有力。

在这片寂静的荒地上，落寞的黑夜抖了抖星光闪闪的身子，准备迎接黎明的到来。

这是一条冗长的时光之甬道。艾悠胆战心惊地往里走去，环绕四周的火把殷勤地为她照亮前路。甬道两旁的墙壁上画着早已布满时光灰尘的五彩斑斓的壁画。艾悠停下脚步，细心观察起壁画来——

一群人剑拔弩张地把一只巨大的虫子包围起来，无数的短剑利刃随即刺进虫子的身躯。虫子爆炸了，体液飞溅，沾到许多人的衣物上。那些人马上开始疯狂起来，手舞足蹈，眼睛瞪得奇大，一个个地跳进悬崖。悬崖底下，一个黑衣术士收集起这些人尸体，将他们用火烤成骷髅，全部埋葬在地下深处。艾悠像看连环画似的看着，然而，剧情突然戛然而止。

艾悠这才发觉，她已经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原来洞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艾悠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寻找起那八卦星盘来。

忽而，有一束旖旎的月光从天上落下，像一片片银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艾悠眼前的石阶上。艾悠蹲下身子，轻轻抚摸起石阶来。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异常的光滑明亮，也许曾经在水里浸泡了许久。艾悠收回手，望了望四周的环境——这儿如此的干燥，连一滴水的影子都没有，为何这块石阶会出现在这里？

忽然，艾悠的身后传来火把接连被扑灭的噗噗声。随着火把接二连三的被扑灭，黑暗如洪水般朝艾悠汹涌而来。艾悠一惊，马上转过身去面对黑暗，用她随身携带的小手电照向前方愈发灰暗的世界。她的双手不由得颤抖，她慢慢地后退，脚却不小心踩到了那个光滑的石阶，随即脚底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手电筒也被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远处的地上，那如星点般的亮光也逐渐昏黄黯淡了下去。

艾悠快要哭出声来，好在自己这儿还有一点儿旖旎的月光能驱散黑暗。她摸了摸被摔得生疼的屁股，忽然，发现地上多了一个散发着淡绿色荧光的小小圆盘。

借着月光，艾悠把圆盘放在大腿上，仔细端详起圆盘的模样来——圆盘是木制的，保存得却非常好，十分的光滑顺手。圆盘的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八卦阵，一黑一白，似乎是两个开关。而外围，正如岑沙所说，是漆黑一片的夜空，点缀着数不尽的繁星，这些星星亮闪闪的，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星座。

艾悠站了起来，把八卦星盘拿在手上，准备离开。她不敢看四周，眼睛只死死盯着那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忽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只箭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直射中地上的手电筒。苟延残喘的亮光终于熄灭，艾悠的一声尖叫，也很快被蔓延而来的黑夜吞噬。

帐篷外的星夜下，霍星宝起身小解。

他迷迷糊糊地走出帐篷，整个人东倒西歪的走在小路上。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像灌了铅，完全提不起劲头来。借着月光，他抬头看向远方的山峦。平静而幽深的感觉让他心神安定。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夜莺清脆的歌声，霍星宝有些莫名的寂寞，心想此时夜色正浓，自己困意也消了许多，便随处走走逛逛。

然而，就在霍星宝看完风景，转身准备会帐篷歇息的一霎，忽然瞧见在离自己不远处的茂密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卷曲着草地。

霍星宝走进扒开疯长的草丛一看，在草地下方的空地上，竟有一双洁白而细长的大腿，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这双大腿上沾了一丝黝黑的泥土，似乎有些僵硬了，仔细看，竟然还起了一点儿青灰色的尸斑。

这是……东方凤竹的腿！

霍星宝的脑袋炸了一下，忙向后跳开，马上在心理默念去南无阿弥陀佛来。他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见那双大腿，被不知何物拖进了夜色深处，而后，时不时地传来嘎嘣嘎嘣的骨头破碎的声音。

霍星宝被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撒欢了转身拔腿就跑，突然，他撞到了一个黑影，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嘿，小兄弟。”那个黑影笑了一声，咧开嘴巴，露出血红色的牙齿。

霍星宝根本不敢看这位不速之客，他索性低下头，眼睛看地，像一个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

然而，他却怎么也逃不动了。霍星宝感觉自己在一个巨大的跑步机上忙不迭地飞奔，脚下的大地一直向后退去，身后的黑影却纹丝不动，似乎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自己的身体。

“小兄弟，停下来吧。”那个黑影飘到了霍星宝的面前，伸出手指，往他肥嘟嘟的脸蛋上划了一下，笑道，“小兄弟，我发现，你和我一模一样哟。”

霍星宝已经知道逃跑无望，停下了脚步。他胆怯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它的嘴边有几缕粘满血的黑发，想必那是东方凤竹的。但是，在霍星宝的心底，慢慢地衍生出一些怪异的念头，它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眼前的这个黑衣人，和自己，一模一样。

霍星宝的头有点痛。哪里一模一样了？他问自己。眼前的黑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它晃了晃身子，飘到霍星宝的面前，点了点他的脑袋，微微一笑，如风消散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霍星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解其意。他很快缓了过来，不敢去看草丛，只得快步返回了帐篷。

步勇还在呼呼大睡，霍星宝却完全睡不着了。他打开手机，夜里四点，黎明即将到来。他再次望向远方的山峦，咀嚼着刚才黑衣人的话，陷入沉思。

他忽然又想起了东方凤竹。那个妖娆的女人为何不动声色的死去了？黑衣人为何杀死了她？霍星宝又走出帐篷，在星夜下踱步。忽然，他下定决心似的，走进了那个埋葬了东方凤竹的草丛。

她果然还在那里，溃散的眼神毫无生气。

可是他却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星光璀璨的夜空。那曾是如此明亮动人的一双眼睛啊。霍星宝不由得感到惋惜。他挖了一个大洞，把东方凤竹埋葬了起来。夜莺不停地在树梢上嘶鸣，像是在声泪俱下的控诉自己的不甘。霍星宝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抖了抖满是泥土的双手，跌坐在东方凤竹的坟前。

“你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死掉了啊，死得这么不明不白。”霍星宝自言自语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霍星宝想到了顾傅阳。这个男人，如今去了何方？也许也已经死了吧。霍星宝想，如果他还没死，他的女人肯定不会死的。也许顾傅阳也和东方凤竹一样，死在了无人知道的角落吧。

霍星宝又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准备回去。

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铜铃声。霍星宝一惊，朝声音的方位看去。

“你知道谁杀死了他们么？”

“谁？”

“岑沙。”黑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笑着说，“小兄弟，我们来合作怎么样？”

霍星宝全身一震，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岑沙。”霍星宝咬牙切齿地说，“好。”

黎明的曙光透过山峦直射在霍星宝的半边脸上。他眼神如灯，嘴角泛起笑意。

又是一天温暖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