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天牢之行
齐列蜷作一团,披散杂乱的枯发掩不住斑斑的囚衣。
他们见过,还打过几次招呼。但眼前的景象,晏杨无论如何都无法试图回忆齐列曾经的风采。
“齐真死了你知道吗?”晏杨童稚而又冰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格外清晰。锁链微微动了一下,齐列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头也未抬。
晏杨留下一段让他独自回味的空白之后道:“凭你的聪明才智,想必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吧?”
齐真是齐列唯一的妹妹。晏杨出去打听过,奇怪的是消息好像被封锁了一样,谁也不清楚齐真在哪里。只不过,刚才她说出齐真死了的时候,齐列明显是有震动的。晏杨紧盯他的一举一动,微妙的发现他转过了脸,似乎想透过脏乱的头看清门外的人。
“你既然能承认老师是你杀的,想来也不会刻意隐瞒仇恨。因为如果杀害老师是因为和老师有深仇大恨,把仇恨说出来,供出老师的对你的恶行,不仅能让你免受皮肉之苦,还能再败坏老师的名声一点,可谓一举两得。”
齐列仍旧没说话,晏杨停了一会儿,继续说:“而你之所以三缄其口,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老师对你只有恩没有仇,你杀人是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晏杨拖长了音调,微带着讽刺地看着他:“和齐真的死有关吧?”再一次提到齐真的死,齐列的头埋得更低了。
晏杨忽然疾言厉色道:“枉费老师栽培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情谊你觉得你们兄妹两条贱命赔得起吗?你们这样忘恩负义无耻之人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在那恶霸手上算了?你们要是死了,悄无声息的死了,老师现在就能活得好好的!他不用临了了没有积蓄,没有钱娶媳妇,连口上好的棺材他弟弟也准备不起!”
面对晏杨尖酸的指责,齐列双手紧握成拳,以一副忏悔的姿态缩得更紧。这样的指责谩骂在审讯用刑时怎么会没有呢?
而晏杨再次说这些,考虑的却是另一个方面:假如老师真的有做对不起他的事,那么,这样处处夸赞老师贬低他们兄妹猪狗不如的话在他听来会觉得刺耳,一般人表现得要么是不屑,要么是恨意,可是他都没有,他的样子更像是后悔痛苦不能自已。这表示仇恨说不成立。
晏杨敲敲木质的牢门,又换了平静的口气说:“这些你也觉后悔吧?因为你不但自己要背上骂名斩首午门,你的妹妹还将因此永远无法抬头做人,哦,当然,现在你不用担忧这个问题了,因为你妹妹已经先你一步去跟老师请罪了!不过,我就很好奇,你说你杀了老师,逼死了自己的妹妹,还让自己一辈子毁于一旦,是因为你脑子被驴踢了吗?”
晏杨睁着大大的眼,眼里却盛着满满的冷漠。“你的亲人都死光了,你也可以了无遗憾了吧?了无遗憾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晏杨的话落了好久,齐列除了痛苦的揪头发,一言不发。
“你都不好奇吗?为什么是我一个小孩子来问你话?你是不是也在犹豫挣扎,要不要相信你妹妹已经死了的鬼话?”
晏杨满意的看到齐列终于晃动锁链转过头看她,眼里若深渊般的漆黑比幽暗牢房还要绝望。晏杨轻轻一笑:“你以为是大人叫我这样跟你说的吧?你以为我是骗你的吧?我跟你说,他们都出去了,真的就我一个人,我不过是让老爹行了个方便,来的时候,我也检查过四周,没有一个人,你不要太多心了!至于,你妹妹的死,是我让季泗去打听来的,季泗知道吗?就是你准备诬陷的那个小孩子!”
“我妹妹,她,真的、、、”齐列终于开口了,声音哑涩的像老了几十岁,没了一点年轻。
他要再不开口,晏杨真的以为自己要白唱一场独角戏了!所幸,他终于肯说话了。
她在外没有打听到更多的东西,她所下的判断全都基于她自我主观的猜测,她也怕是她想错了,是她多虑了,或者被骗了。所以她需要齐列的实话。
沉默了很久,在齐列以为无望时,晏杨敲敲木头,朝他勾勾手,示意他过来说。齐列迟疑踌躇间,晏杨道:“我来这就想知道一个真相!这个真相我不会说出去,你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放心,你也应该想想,你,真的想让老师、你的妹妹、死不瞑目吗?甘心让真相埋没,便宜你背后之人吗?”
顿了一下,晏杨又道:“你不敢告诉他们,是怕他们不相信还是另有顾虑?如果怕他们不相信而不想说,你可以告诉我,我选择相信你,并且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我可以保护自己为止。如果你另有顾虑,你也可以放心对我留下最后的真相,我不会不自量力去做以卵击石蚍蜉撼树的傻事,出去以后我不会将知道的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为老师的死做个交代的机会!”
齐列怔住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会露出那种冷静严肃不输大人的神情,会无比中肯镇定说出那样一番话,说没人教她这样做,他真的不信!
晏杨也明白齐列不可能信她,她唯一赌注的是他的愧疚感。“以你的脑子,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如今的境地?我听别人说,是你自己承认自己是凶手的,你这样做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心思认罪画押,但我觉得你杀害老师对你半点益处没有,你不可能是自己想要这么做的,你的身后一定有一个幕后黑手!”
齐列也抬起了眼与晏杨笃定的眼对视。晏杨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她惯会装得自信罢了!她尽量隐藏自己对齐列说实话的印证自己的心思,等着对方说话。这真像一场赌博,赌的是人心和实话。齐列默默地垂下了脸,隐藏于暗处的脸叫人看不清是何表情。但他在晏杨不错的目光里似乎微微点了头。
晏杨偷偷松了口气,仍旧问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就算你说了,你这辈子也注定对不起老师。赎不起你的罪孽!但我要知道原因,我也是老师的学生,我蛮尊敬他,不想他不明不白,而且,我还有机会。”
“你?”齐列终于说了其二句话,却是个疑问句。
晏杨说得口干舌燥,微微有了不耐,她估计老爹给的时间不多了。因此也不再顾忌,伸出三根手指,直言道:“我没工夫跟你磨叽了。我问你最后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不是,我答应暂时会给你保密。第一,你杀害老师和你妹妹有关系,是不是?”齐列正被妹妹的死所缠绕得喘不过气来。痛苦的闭了闭眼,良久,他才很轻很轻的说了声是。
晏杨再次松了口气,紧接着问:“杀害老师是幕后之人吩咐你做的?”
再次听到‘杀害老师’齐列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涩然的说了声是。此刻,他绝望如死水的内心还在因为晏杨所说的希望而纷扰,也罢,信她也好,不信她也罢,他何尝不想留下一点机会?
第三个问题,晏杨想了又想,慎之又慎的问了出来:“那个幕后黑手萧倚阳要陷害萧倚竹是不是?”
晏杨话音未落,齐列惊诧不定的望向晏杨,碰触到晏杨绷起来的眼,他又在一瞬间垂下眼角掩去失态。晏杨一直在观察他,没有错过他的异样。但同时,她又迷茫了,齐列的惊讶是因为自己异想天开还是,猜对了?这个答案大概只有齐列知道了。罢了。
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她自然还会去找其他证据。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齐列的话目前是可信度最高的证据了。
久久没听到齐列的回应,晏舍已经从外面进来了,晏杨本已放弃了。却没想到在被老爹拉着走远时,隐隐隐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回答。
晏杨来不及再看最后一眼,老爹已经将她拉出了门。
果真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第二天,齐列在移交的死牢里畏罪自杀了!最真实的真相,以他的死做了终结,就此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