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简言落(回家)
她不想回家就像她不喜欢突然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样。拿钱,拿换洗的衣服,放假这些少之又少的小概率事件才会让她回家。大多时间她是不会回家的。像是如果有家长通知书或者成绩单,甚至有些事情需要叫家长这样的事情她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当然,虽然她在学校里调皮捣蛋但是因为每次她都能以各种理由以自己的方式解决。
这次她回家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他们两个已经吵到了想要离婚的地步,车上颠颠簸簸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盯着外面长的差不多的小路和田地出神,还有几天才会放假,可是天气已经热得让她忍受不了,早晨才刚出来不久的一段时间竟然浑身是汗,她不堪车厢里闷热的空气,拉开车窗意欲缓解心里的火气。车里的温度渐渐降下来,她头靠在前面的椅背上昏昏然欲睡。
她梦见她和一群人被赶到一个车上,车里面所有的座椅滚来滚去,她不停的躲闪,生气前面有人不肯让路,对旁边的人拽住了自己的衣服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大声地叫喊让司机停车,可是没人听的见,车子仍然颠颠簸簸的四处开,不能控制方向,她使劲的扒开人群,穿过人群脱下身上的衣服拿它缠住司机的脖子脑袋。梦到这里戛然而止,额头鼻尖浑身的汗包围着她比开始的时候更加的灼热,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看看周围,人们还在东倒西歪的睡觉,有几张新面孔,司机也俨然不是梦中那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她自己在吓自己。
车子开到她们镇子的时候,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没有人来接她。她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自从上次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有两三个月了。街上那些房子既有矮小的平房也有才建好的楼房,但是在丁月露眼里它们都热得歪斜了,它们都像是松塌塌的蛋糕只要她轻轻一碰触它们就会掉下一大块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隔壁家的大黄狗透过门隙向她狂吠。站在门口她觉得自己倒像是一个外人。
家里没人,门倒是开着的。走到熟悉的屋子,来不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就趴到水管上用嘴接水喝,水到了肚子里仍然会觉得有饱胀的凉意。丁月露不知道他们两个去了哪里,许是上班去了,也可能拿着户口本办离婚了。
她想像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两个人这么一致,他们两个不会一起出去逛街、买菜、接孩子、开家长会,也不会一起看电视、拖地、洗碗,惟一的一次一致让他们差点失去了孩子,可能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一起做什么事情了。对于他们两个的婚姻她一直都不具有发言权,现实中的执拗、别扭、阴差阳错、貌合神离总会让他们觉得劳累,母亲是一个很有想法和敢于做事情做什么都会板板眼眼分清楚对丁月露要求也是很严厉的。父亲就不同了他不善于经营自己的生活,做事情有些懦弱也会很意气用事,对丁月露疏于管理,其实,丁月露知道他只知道怎样对自己好而不知道该怎样对别人好。他们两个南辕北辙生活了十五六年,在她看来系在他们之间的那根绳子终究还是要断的。她只是还不太明白她早就不能成为他们两个之间的牵绊和负荷了,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愿意凑凑合合磕磕碰碰的在一起又过了这么些年呢?
她将自己屋的门关上,倚靠在床头上看电视,她不停的转台电视里播放的那些她一点兴趣也没有都是她不甚喜欢的节目。困倦再一次袭来,两只眼皮早就欢快的打起架,电视台里的那些说话的人们也渐渐变得模糊,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在她看来完全都交叠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客厅里吵闹声渐渐大起来,口不择言的话传到丁月露耳朵里,后来摔东西的声音,人撞到茶几、沙发、门上的钝重的声音和那些东西在人的作用下移动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丁月露挠了挠头皮推开卧室的门看着两个人,他们两个正揪在一起打斗,她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像拔萝卜那样将手里的那些头发一根一根拽下来,他的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不停使劲的捣她的背,丁月露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觉得他们两个像是在搞恶作剧的小朋友。当他们看到她的时候这场战争不知道已经到了第几回合。她能插上什么手和什么嘴,要是他们还有一点顾忌的话他们早就应该发现了她,觉察到她已依靠在门边多时,多到她的整个背部都开始发麻。他们从来都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他们不爱她。这就是她的父母,她不知道是否还应该用这两个字眼来叫他们,总感觉这两个字的意义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
父亲早就钻到他们卧室里生闷气去了,母亲蜷在军绿色的沙发上那姿势让丁月露觉得她正渐渐沉入深色的湖底。她看了丁月露一眼,耷拉在额头前的两绺头发正好遮住了看向丁月露的眼睛,她撩起它们将它们放在脑后,嘴里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露露,你过来。”她在招呼她,让她坐到她身边。“今天怎么回家了?离放假不是还有几天吗?不在学校好好学习跑回家做什么,不能顺利毕业怎么办?”她的瞳孔将她的担忧无限放大,丁月露觉得她正陷入一种错觉当中。
“要是我晚回来几天我还能见到你吗?还能见到他吗?你们两个会不会连离婚证都领了?你觉得我的学习重要吗?那我怎么一点都觉察不到你们是有多担心?”丁月露拧着眉头看她。
“我,我不是不管你……额……”
“你不用对我有歉疚,我知道你们两个早就过腻了。要不是你年轻的时候家里包办婚姻你也不会和他在一起过,你的前程也不会因此而丧失,你也不会有我这个包袱。你对他失去信心,连带我你也一起讨厌。我夹在你们两个中间很难受,你们每次吵架对我来说就像两个小丑在表演,我不得不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对待你们。有时候我也会想在这个家里我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宝贝,一个孩子,一个摆设,一个挡箭牌,一个借口,可惜我什么都不是,自从脱离母体的那一天我就学会了独立存活。小学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在这个屋子里面穿过来穿过去,我希望有一天你们会抱着我到你们的大床上有两只大手拍着我睡觉,那样我一定不会因为噩梦半夜惊醒连一双温暖的手也抓不到,对,那是我最卑微渺小的愿望。你们没有办法实现它,因为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说完压在心头的话,心里面没有轻松几分反而愈加沉重。
“妈妈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觉得很压抑,我在这样的家庭里喘不过气来,我们两个没有共同的兴趣、性格。他不是一个能够改变的人,我们不能容忍对方的缺点,那些缺点也会变成一根刺,我们把那根刺放在对方的身上,站着的时候会痛,走路的时候会痛,坐着的时候会痛,拿东西的时候会痛,连夜晚睡觉的时候也会痛,我们两个在一起总有一天会将对方扎死。在这样一个家里我真的没有心情管理一个孩子。”她眼睛里的光芒有些颓然,嘴唇干裂白色的皮在嘴上开了几层花。
她终于明白爱是和很多东西相矛盾的,比如自由,如果你有了爱情对方就会希望你和他组建一个家庭,这样才可以方便长相厮守,有了爱情他们就会希望有孩子、有爱情的结晶,为了孩子你才可能死心塌地的跟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你会终日围着灶台、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成为世间最为普遍的饮食男女。再比如爱情,爱和爱情是不同的,爱包括很多种,亲情、友情、看见小动物受伤害你会伤心、读一段温情的文字你会感动、你不会希望看见别人流离失所……当然,这里面会包括爱情,对爱情失望,会让你失去爱人的能力,会漠视身边的人。她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爱情,即使每天会战斗也不是因为逃离这种束缚,她只是对这种生存条件不满意,当爱情变成生存那它究竟还是不是爱情呢?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