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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佳人 作者: 长乐子安 字数:2788 更新时间:2013-08-02 23:30:24

梦里不知身是客(四)

曲颂跟着阿萝,往那此刻最是热闹喧嚣的所在行去。一路上听得许多闲言碎语,知道娶的新娘是本城县令的千金,跟新郎是早早定下的婚约,如何郎才女貌,又如何门当户对,听得阿萝的脸色愈加苍白。

许是因为阿萝心中难受,步履缓慢,是以他们到得孙家门口的时候,正巧赶上新郎接了新娘过来。只见新郎当先一人骑在一匹枣红色雄马背上,面色莹润,头戴插双翎镶金冠,额上缀着一颗大珠,神气洋洋,得意非凡。再往后看去,一顶大轿着八人抬着,旁边跟着两个媒婆并四个丫鬟,都打扮起来,脸上更是笑意深深。再往后,便是几十个仆役,抬着箱笼嫁妆。一列长队排开,周边还有几个漂亮的年轻丫头,沿路撒着糖果彩花。这派头,虽不十分足,在这小镇倒也是绰绰有余了。

阿萝见得人家婚礼排场,忽的平静了下来。趁着新郎官在家门口欲要下马之际,也不跟曲颂打声招呼,就蹿了出去,脸上堆出十二分的笑意来,娇声道:“小女子特来恭贺少爷大喜。”当下拜了三拜,复抬头盈盈笑道:“少爷曾许阿萝三匹红锦,三匹红罗,三匹红绫,今日特来讨要个喜庆。”新郎乍见了阿萝,神色间颇有些不耐,及听得她讨要东西,想起是自己曾许下的文定之物,不由怒气冲天,骂道:“哪里来的小贱人,我不曾往青楼去,又什么时候许了你东西!”话未毕,扬手一鞭便向阿萝抽去。曲颂此时就在一旁,怎么会让阿萝挨下这一鞭,一个跃身过去,便抓住了马鞭,落在了阿萝身前。再用力一拉,新郎官竟从马上跌了下来,直摔到了阿萝面前。

曲颂夺过马鞭,喝道:“我平生最瞧不起玩弄良家女子的负心汉,你若是曾真心待她好,今日迫不得已舍了她,我还能饶你,令送你许多新婚贺礼;但你若是对她只是调笑玩弄,我纵然不取了你的性命,也要打断你一条腿来!”那孙三少爷本也是家里骄纵惯了的,眠花宿柳也是常干,哪里又真的一心要娶阿萝这一个番民女子了?不过是图个稀罕,玩玩儿便罢了。此刻被曲颂横插出来,在家门口闹了他的亲事,顿觉脸上无光,怒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怕是那小贱人的併头,两个串通好了要来讹我东西!我怕你了么?!”又对四周家人仆役喝道:“给我打!打得这小贱人和汉子叫爹娘!”

曲颂见他这般猖狂,不觉好笑。只是听这口气,已知道阿萝一片痴心错付。心中叹了一口气,赤手往旁边一拉,又拉倒了一个家丁。但见他也不扔下地,只是手一提,就讲那家丁抡了起来,打得四周围过来的仆役七零八落,顺手又扔了出去,正好砸在那三少爷身上,当时便吐了口血。原来曲颂不愿多伤人,只是用蛮力对付了那些家丁,但心中又不愿咽下这口气,于是使出一招隔山打牛,只用了两成内劲,便叫那孙三少爷吐了口鲜血出来,显然已经震伤了肺腑。虽不是什么重伤,自己却把自己吓晕了过去。

新婚之日,在家门口遭此大变,这口气论理谁也咽不下去。只听得一阵喧哗,孙家的众人并宾客都自房内涌了出来。孙老爷和夫人出的门来,正巧看见孙三少爷口吐鲜血的一幕,当时惊得孙夫人哭爹喊娘,欲要过来找曲颂拼命,又被孙老爷死死地拉住了。只见曲颂和阿萝两个前后被孙家的人围着,个个手持家伙,像是转瞬间就要他们血溅当场似的。孙家这般人多势众,饶是曲颂武艺高强,恐怕也难以带着阿萝完好地走掉。正在这时,四处寻不见阿萝的札木合带着一众村民过来瞧,见此情形心下大惊,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要与他们生死与共。

这样的情形,实在是曲颂始料未及。他心知不好,正要札木合带人离开,只听得围观人群中有人叫道:“这些山里的蛮子要造反了!”顿时,众人心中厌恶,竟要一同动手驱逐番民。眼见这一场风流官司就要闹得全城鸡犬不宁,忽听一个女子喝道:“住手!”曲颂抬头一看,竟然是新娘自己从花轿里走了下来,掀开盖头,扶起孙家三少爷交给孙老夫人,面对曲颂居然全无惧意。想来,这小镇上的居民也是没有见过自己掀开盖头走下花轿的新娘,当时都静了下来。新娘素手纤纤,扶了扶头上的花冠,径直走到阿萝面前。阿萝看着她,粉面朱颜,一双娥眉弯弯,正如初三的月牙,再配着大红的喜袍,心中不由得更加凄苦。

札木合见新娘走到阿萝面前,自然担忧不已,往前一踏就要护在阿萝面前。曲颂眼疾手快,伸手一拦,对他摇了摇头,札木合便无奈地退了回去。正在此时,却听见那新娘问道:“你定然是阿萝了?”不知为何,阿萝此时神情却已镇静下来,声音轻浮浮地答道:“是。”听见阿萝如此肯定地回答,新娘微微颔首,道:“三郎跟我讲过,他遇见了个美貌的番民女子唤做‘阿萝’,今天我坐在轿子里,听见这响动,便猜是你了。”众人都不知她话里究竟藏着什么机锋,她也没想等阿萝说话,自顾自地接着道:“我晓得你对三郎情根深种,发誓绝不二嫁,一心一意要跟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可是你又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这样想?莫说他心里没有你,就是有你,你们也是不能结合的。你是番民,他是汉人家的少爷,若是要娶你,他要承担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不客气,略顿了一顿,又对阿萝道:“你不要太过伤心了,要知道,不能嫁给三郎,未尝不是你的幸事!”

说完,走到曲颂面前,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好手段。适才听得你说要打断我夫君一条腿,如今他身受重伤,若是公子仍不能解气,便打断小女子的双腿吧!”曲颂叹了一口气,心道:好个厉害的女子!嘴上却没说话,只是看着札木合。札木合为人最是老实善良,见孙三少爷晕了过去,真以为被曲颂打到重伤,又担忧阿萝,便匆匆摆手道:“算了算了。”曲颂无法,只能转身回去看着阿萝。阿萝见众人跟着曲颂看了过来,抿了抿嘴唇,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倒像是此刻要上花轿嫁给她心爱的男子。她盈盈一笑,道:“新娘子墨说得你们这般可怜,你明知道三郎只是见了鲜血吓晕了过去而已,哪里就受了重伤?”曲颂见状,知道阿萝渐入魔障,却也无计可施,开口唤她“阿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而此时,被孙老夫人护在怀里的三少爷也悠悠醒转,不妨他一醒来就听见阿萝这般说,心中大怒,最后的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他气道:“你要打断我的腿就打断吧!就算打断了我这一双腿,我也是绝不会再理会这个小贱人的!”听得孙家三少爷这一句话,阿萝脑中轰然作响,夏日闪电霎时间划开了她一颗玲珑心,如同一柄利刃,在心上刻得七零八落。这一刻,她的一双妙目被大红的喜袍所晃瞎,她的双耳被情人的声音所震聋,她的思绪被往昔的甜蜜打乱,一切的一切都把她湮没,湮没在了无情的岁月里。有时候人们会说,有些人并不值得深爱,有些情人必须要分开,只是爱,由不得人由不得理智,无可奈何,却不得不沉迷下去。为了那一瞬间的欢乐,最后把一生都葬送,是没料到,还是装作没有料到?前尘梦断。是谁允了她一生安宁?又是谁,毁了他新婚之喜?梦里,他曾拥她在怀,看尽了满园春花,赏尽了满湖秋月。只是这终究也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便是血淋淋的现实:他娶,她不嫁。

良久,阿萝终于想起了这是何方,又发生了何事。她双目失去焦距,转身对着札木合惨然一笑,涩着嗓子道:“阿爸,我们回家。”话音落地,她已落在了曲颂怀里。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