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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3419 更新时间:2013-07-04 23:58:00

第四十章 棋局

崇祯十三年八月末。

初秋时节,团山城上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麦浪。在这个大旱之年,淅川,唯有红衫军控制下的淅水以西的土地上,完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

虽然只有淅川三分之一的土地,丰收的粮食也足够供应淅川剩下的人口。靠着之前的交易,县城里几乎用光了布匹、绸缎,但至少换到了足够的粮食。如果不是红衫军的小股骑兵经常在城边呼啸而过的巡视,几乎可以认为这是个和平的年景。

其实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因为,县令日夜期待的邓州军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淅川。从八月中旬开始,不断紧张的川东形势,让杨嗣昌调空了豫省的兵马。和蜀地的千钧一发相比,整个豫省简直就算稳如泰山。而连民变都没有,甚至缴纳了夏粮的淅川,更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和外面田园牧歌式的祥和景象不同,团山城的帅帐里气氛却分外紧张。

一个巨大的沙盘几乎占了半个大屋,红衫军千总以上的将领都聚在沙盘周围,随着传令的少年兵不断的报出近几个月来得到的探报,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少年兵不断的调整沙盘上的筹码。

“……五月十二日,张献忠的西营和罗汝才的曹营,共计三万兵马在大昌附近汇合……”

张献忠和罗汝才是最早一批起来造反的义军,名声和闯王不相上下,这下两军合营,在实力上甚至还超过闯王。

“六月初八日,万元吉帅杨嗣昌标营一部,往川东进发。”

“七月,邓州的虎大威部,移营襄樊。”

官军步步为营,似乎深有章法。连姜涛都频频点头。可是再看川东的形势,就是一片散乱了。

“现在西营、曹营应该还在大昌、奉节交界的大山之中。”

最后一枚筹码安置完毕。姜涛皱眉问道:“土地岭只有这点兵力?北面,开县的贺人龙部怎没有任何开拔土地岭的迹象?”

土地岭是大昌附近通往燮州的要隘,看沙盘上只有相当于五千人兵力的筹码,也难怪姜涛百思不得其解。

“没错!”李桢扫了一眼沙盘道:“据探报,邵捷春坐镇重庆,在各处关隘平分兵力,土地岭算是兵力最多的了。至于贺人龙部,这种实力强大的世家武将,不是一向听调不听宣的吗?怕是这次杨嗣昌没有给他足够的好处吧。”

姜涛脸上一红,露出一丝羞赧,官军这种各自为阵,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的状况他相当的熟悉,这让曾经在宣、大边军当了数年的把总的他现在都觉得不堪回首。

怔了怔,迅速摆脱了那种情绪,姜涛接着分析道:“那现在,西贼必定已经入川!这么好的机会,张献忠绝对不会放弃!如果我是西贼,一定会强攻下土地岭,要是这样的话,现在就连燮州都已经被攻下了!”燮州只有两千州兵,而土地岭到燮州,只有一条窄窄的大宁河相隔,突破了土地岭就再无天险可守,官军的兵力,又大部分都在燮州外围,只要一点突破,整个防御就会像一个气球一样崩溃。

当了数十年官军,姜涛对西营的态度习惯成自然,不由得脱口而出。不过李桢丝毫不以为意。

“鸿渐说的很对!”李桢琢磨着,摸了摸下巴,缓缓道:“西营若是真的入川,恐怕杨嗣昌就要出豫省了。”川兵脆弱,但是蜀地却富饶,西营一旦入川,后果不堪设想。要是西营在川东坐大,那杨嗣昌之前所有的功夫就全部白费了。那时,要是杨嗣昌再坐镇襄阳不动,恐怕就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弹劾。

“那岂不是豫省全空了?”

“那全取淅川不是手到擒来?”

“别说淅川,怕是那时候,邓州也没几个官兵了……”

周围的千总不由得交头接耳,越说越兴奋。看着议论有扩大的趋势,李桢一边虚按了一下双手,让嘈杂的声音消失,一边大声道:“肃静,杨嗣昌还没走,兴奋什么呢。”

现在朝廷在襄阳,邓州一线还有将近五万的官军,这种形势对周边的义军形成了巨大的威慑。这也是红衫军虽然在淅川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一切布置却全以防御为主的缘故。再凭借着团山城坚固的防御,李桢有绝对的信心能对付三倍以上敌人的围攻。

可是现在形势发生极大的变化,如果西营依然继续不断的吸引官军入川。整个豫中将空虚的就像一个无人看守的蛋糕。看着下面千总们兴奋的交换着眼神,就知道没有人禁得起这样的诱惑。

“天正!”见此情形,李桢皱了皱眉,试图控制军议的方向。“军械、被服这些辎重拿到了多少?都已经足够使用了吗?”

刘天正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前一步道:“被服倒是足够了,但是军械还差的很远。工匠们虽然日夜赶班,不惜工本,现在也只打造了仅够四千人使用的盔甲、长枪和腰刀。至于大将军炮,只修复了一门,剩下的几乎都有裂痕,只有回炉造铸造别的军器。”

“那新兵和把总,哨总的训练呢?”又指了一下姜涛,李桢接下去问道。

“老兵众多的圆山营已经算是合格,但是双河营就差了不少,几乎一大半的新兵还不敷使用,至于团山营么,情况就更差些。”姜涛老老实实的答道。

“甲不坚,兵不利,训练也没有完成,这该如何作战?”李桢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虽然内心里对这样的进度还算满意,但是他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既能刺激属下,又可以控制气氛的绝好机会。

“你们不是想打下淅川,甚至邓州、襄樊吗?”李桢扫了一眼几个双河营和团山的千总,现在都无一例外的低着头。现在还保持着昂首挺胸的,无一例外都是圆山营的千总。

“那就去给我好好操练手下的兄弟!什么时候新兵都能达到圆山营的水准了,什么时候再来和我说!”到最后,李桢几乎是声色俱厉。经过这样兜头的一盆凉水,底下几乎没有人再跃跃欲试了。

看到已达到目的的李桢立刻解散了众人,只单独留下了姜涛和刘天正在屋内继续商议。

“这下各部可都要加倍的练兵了”姜涛感慨了一番,又不解道:“依属下看,虽然邓州未必能打下,可是攻取淅川县城,到的确是稳稳当当的。将军为何不干脆一鼓而下呢?”

是呀,为何不一鼓而下呢?

李桢私下里也估算过,攻取淅川县城,死伤不会超过千人,这点本钱红衫军还支付的起。可是,即使全取了淅川、甚至邓州,又有什么好处呢?

两地都没是无险可守的平城,除了一些军械人力就没有什么了——增加的人口,还会吃空红衫军的粮食。而现在,淅川就在老老实实的提供着人力,还有必要去攻取吗?

而且李桢依稀的记得,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开始,豫省就会四处开花。北边的闯王和南边的张献忠都会有重大的军事进展。这说明那个时候,才是河南的官军力量最薄弱的时候。自己现在行动,除了提前吸引官军,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自己显然不能这样解释。作为一个在别人看起来勇猛无畏,百战百胜的首领,是不能对手下解释这些鸡毛蒜皮的账目的。至于未来的预测,连李桢都不敢肯定,就更不能说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李桢终于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背诵道:《吕氏春秋》载:魏武侯之居中山也,问於李克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曰:“骤战而骤胜。”武侯曰:“骤战而骤胜,国家之福也,其独以亡,何故?”对曰:“骤战则民罢,骤胜则主骄。以骄主使罢民,然而国不亡者,天下少矣。骄则恣,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

这段话多少和现在的局势沾边,而且似是而非,怎么解释都通。

于是在姜涛敬佩的眼神下,李桢从容的解释了这段典籍。听后姜涛频频点头道:“将军说的对。屡战屡胜,则将骄兵惰,就连属下也不知不觉中骄傲轻敌,才会说出一鼓而下的话来!”

“鸿渐真是一点就透”李桢微笑道。随后,一指巨大的沙盘道:“你们看,如果我们的眼光不要局限在淅川,就会发现,在闯王、官军和西营中间,我们只不过是个棋子而已。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们这枚棋子更加有分量一些。”

沙盘上,代表红衫军的势力夹在三方之间,无论从兵力上还是从地域上都是最弱小的。

“所以,就不能轻易的打破棋局的平衡,而且应该更靠拢势力最弱的那一方?”刘天正看了沙盘半天,终于小声道。

“理应如此!”姜涛也点头认可。

李桢微微颔首,负手而立,他一句话也没说,在刚才的启发下,形势和对策已经如此明朗,此时实在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八月过后,局势越发纷乱。

借着探报的消息,新的形势正逐渐在红衫军面前展开:

八月二十五日,西营攻破土地岭。

九月初七日,再次攻克无人把守的燮州,然后转向西北,袭取了剑阁。这下,整个蜀地都为西营打开了门户。

就在同一天,杨嗣昌再也无法坐镇襄阳,总督的旗帜转向夷陵、巫山一线,然后从这里一路向南。河南官军兵力被抽调一空。

十二月底,李自成终于再次大张旗鼓的打起闯王的旗号,整合了一斗谷的一万骑兵,以近三万的步骑横扫豫北,崇祯十四年正月更是攻克了汝州。而且闯营一面攻克沿途县城、山寨,一面开仓放粮。以闯王原来的名声,再加上饥荒时可以分到粮食的诱惑,顿时点燃了整个豫省的烽火。一时间“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闯营的兵力更如滚雪球般的迅速壮大。

就这样,经过将近一年的拉锯,本已混乱而又脆弱的棋局,终于等到了即将破局的时刻。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