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久到那些日子过去之后。

“爸爸，等等。”

“怎么回来了？”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我和你去看她。”已经英俊挺拔的小伙子提着东西对他笑，纪澄昕看着他，温柔的笑了，“回来就好了，走吧看你妈妈去。”

“好。”

-我叫纪阳，二十二岁，我在妈妈的忌日里坐在她的墓碑前，听爸爸讲她的故事，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这样的女孩子，要是再年轻几十岁我一定会追她。她一个人孤独患着耳鸣和风说话，浑身散发着微光，你一定觉得那是她孤独岁月的幻想，我就在想，也许那是真的，风的声音就像她说得那样美好，我们都在忙，只有妈妈认真地倾听每一个风声起来的时候，又或许是她太孤独了。在起风的时候，孤独的妈妈也成为了那个会说很多话，会笑，会开心的妈妈，她一直孤独，直到风的声音帮她找到了爸爸。

纪阳日记：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在过去现在未来徘徊，我们不满足于现在，我们对未来表示怀疑，所以我们更愿意活在过去里。

窗外下雪了。

我看过很多次白雪覆盖城市的样子，我在皑皑白雪的这天想起了你，妈妈。

其实你离开好像也没有过去多久的时间，但我好像根本想不起关于你的好多事情。在整理遗物的时候，看见你年轻时的日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看了，你在日记里面是精彩的。你有那些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情怀，你有那些尴尬不愿意说的小秘密，你有喜欢但却不敢说的男生，总之啊，在日记里你是一个女孩子。

其实妈妈，我不止一次偷偷地闭上眼睛，我也想听听你朋友的声音，想和它说说话。

今天看见爸爸在客厅里看着你二十岁的照片发呆。

我可以理解他对你的思念。

因为我也很想你，妈妈。

纪阳像往常一样把书放到桌子上，寝室里的男生都还没回来，他站起身来，捡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和男生的臭衣服，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池里手里的书也摆回书架上。外面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估计又是哪个寝室打架了吧，他伸手揉揉自己的头发。

接下来，纪阳愣住了，有个男生几乎是撞开寝室的门，反身把门关上就直接跳到了他的床上把被子蒙在头上。

“欸？我说……”

“嘘！”男生从被子下发出轻微的声音，“帮帮我吧同学。”

接着就是一大群男生从寝室门口跑过去的声音。这是要地震啊，纪阳这样想。

“喂，没事了。”他拍拍被子，笑着说。

“欸？”男生从被子下露出一只眼睛，“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然后他就大模大样地坐在纪阳的椅子上吃零食，“谢谢你了帅哥，下次有麻烦找我。”

“别叫我帅哥，纪阳。”

“阳阳~”他朝纪阳扬了扬眉毛，“你今天救了我，我以身相许吧~”

他好看的面容，脸上挂着微笑，简单但却很好看的一个人，这就是风景吧。

纪阳永远不会忘记，在自己询问男生名字的时候，对方露出了一个孤独的表情，他小声说：“我叫悲伤，易悲伤。”

悲伤那时的表情，和二十岁的妈妈一模一样。

悲伤，悲伤，悲伤，易悲伤。容易悲伤的孩子。

纪阳上完了专业课就抱着书走出教室，看见易悲伤站在那里等他，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他小跑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可乐，悲伤在对着他傻笑。

“阳阳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悲伤说。

“你要感谢我爸妈，他们的功劳，还有你不要这样。”纪阳推开悲伤凑近的脸，“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是啊。”悲伤打开可乐，仰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纪阳挠挠头发。时间好像过去很久了，和悲伤这样优秀的人成为朋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阳阳不要一直看着我，等一下我会经不起诱惑直接扑到你的~”易悲伤笑着说，一把钩着纪阳的肩膀，“走，去画室。”

“知道了，你也不怕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我本来就喜欢你。”易悲伤在纪阳耳朵旁边说。

两人笑闹着走远，洒下男孩子年轻的笑声。

悲伤在旁边低头画图的样子很认真，不少女孩子偷偷站在画室外面偷看他帅气的样子。平时嘻嘻哈哈的男生一到画室就像被安静鬼附身了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吸引人的光。悲伤，悲伤，悲伤，易悲伤。

“悲伤，给我画张像吧。”纪阳小声说。

“好啊，阳阳你过来，近点~”悲伤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可以只画模糊的吗？不要画特写，就很模糊很模糊的油画。”纪阳站在那里没有动。

“你说我就画。”悲伤转身去拿画布，“等我的创作吧哈哈。”然后又安静下来了，剩下调颜料，以及窗外叶子稀稀疏疏的声音。

悲伤好说歹说才终于把纪阳寝室的一个男生劝走，然后他就抱着被子和各种东西来了，以至于纪阳下课回来的时候被躺在他上面床的玩游戏的易悲伤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我来和你一起住啊~”悲伤翻了个身，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样才能成双成对嘛~”

纪阳摆摆手，无所谓的笑笑，其实这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接下来越来越冷的天气里，两人窝在被窝里，用手机短信交谈，对话内容不多但却很频繁，悲伤只要睡不着觉就一定会用大量的短信把下铺的纪阳吵醒，然后两人就会开始聊天，直到悲伤睡着。

彻底成了保姆嘛，纪阳把手机放在柜子上，这样想。

悲伤轻微的呼吸声在纪阳上方传开来。

纪阳和易悲伤会逃课去学校顶楼，冬天，易悲伤就会把自己裹成雪球在顶楼上往下看，纪阳通常都在一旁睡觉。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不久之后易悲伤感觉肩膀上多了重量，纪阳毛茸茸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闭着的眼睛上睫毛抖动着，睡得不好。悲伤抬起另一只手，在刚要触到纪阳头发的那一刻停滞住，无奈地笑了一声。

“妈妈……”纪阳嘴里念着，睁开了眼睛。

“都几岁了你还想家恋母啊~”悲伤笑着说，“你一直在叫妈妈。”

“很想她。”纪阳坐直身体，伸了一个懒腰，“我妈可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怎么特别了？”

纪阳和悲伤讲了一中午林栀子的故事，悲伤听完之后大叫一声：“你妈真酷！”

纪阳望着蓝得不真实的天空，笑出了声。

纪阳认清自己是在那个女生出现的时候，易悲伤和女生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学校里。被窝里的短信减少了数量，两人也不经常去顶楼吹风，悲伤也很少去画室，他现在是开心的易悲伤。他拥有了和他一起趟过悲伤的人，而他纪阳没有。在空闲的时候，纪阳自己一个人呆在顶楼，闭上眼睛，等待风吹过的声音，等待那些轻柔的，吵闹的，巨大的，狂吼的，带他走出孤独的风声。从顶楼往下看可以看见整个学校，可以看见悲伤的他的女朋友，彼此拉着手漫步。悲伤的眼睑里满是笑容，他看得到的，那些笑容。

悲伤最后被放弃在时空里，女生丢弃了他，纪阳找到易悲伤的时候是在公园长椅上，悲伤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听到脚步声之后抬起头，看到喘息的纪阳，男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嘿，阳阳。”纪阳把手放在他的头上，顺着他柔软的头发，易悲伤带着哭腔说，“从今以后，我又是自己一个人了阳阳。”纪阳站在那，没有犹豫，伸手抱住了悲伤的头，他小声说，“没关系，我在这。”

纪阳最后的一句话给了悲伤救赎，悲伤小声说：“阳阳，我们在一起吧。”纪阳闭上眼睛，“悲伤，你让我想想。”

悲伤看着纪阳的背影，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纪阳，我在顶楼等你。”

纪阳回到寝室之后觉得脑子恍恍惚惚，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又好像有千万天线扯住他。蚂蚁的名字叫“爱”，千万条线的名字叫“世俗”。窗户打开，有风流动进来。纪阳拿起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喂？”

“爸爸，最近好吗？”

“是小阳啊？最近挺好的，小阳你有什么事吗？”

“爸爸，你为什么和患有耳鸣的妈妈在一起呢？”

“怎么突然问这个。”电话那头的父亲像是不好意思一样笑了。

“我就是想知道，爸爸告诉我吧。”

“爸爸觉得，爱，是不分疾病什么的，爱没有分水岭。我爱你妈妈，所以我愿意跨越所有和她在一起。”

“那爸爸，我要是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呢？”纪阳放低声音。

短暂的沉默让纪阳很是害怕，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接下去说。

“只要你喜欢，爸爸支持你，只要你快乐，不再孤独，你也可以跨越一切和他在一起。”

纪阳躺在床上，抬手用力抹掉了眼泪，“谢谢爸爸，我先挂了。”

“好，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接着是忙音。手机放在一边，纪阳好像是睡着了。

他梦到母亲，她还是扎着简单马尾的年轻女孩子，坐在教室里，托着腮望向窗外，纪阳走过去，声音颤抖地：“妈。”

女生抬起头，朝他露出无与伦比美丽的笑容，“纪阳，来，过来这里。”

见他没反应，栀子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不像鬼魂的手。

“孩子。”栀子摸着他的头，把纪阳拉向自己的怀抱。男生的眼泪流进她的脖子，“妈妈。”

“傻孩子。”栀子笑着擦掉他的眼泪。

“妈，你都知道了吧。”纪阳红着眼睛说，“我和悲伤。”

“纪阳，你这个傻孩子，风都告诉我了。”她身上散发着催人泪下的芬芳，她给予纪阳一个穿越时空的梦境拥抱。

在栀子的脸散去之前，纪阳听见母亲好听的声音，“纪阳，风告诉我悲伤是个好孩子，没关系的，去爱吧。”

纪阳再一次泪流满面。他狂奔到顶楼，看见悲伤的背影，他大声喊，“悲伤，易悲伤。”

他拥过悲伤的身体，“已经没关系了，我在这里，我这辈子算是毁在你手里了。”风把纪阳的头发吹动，他听到了风断断续续的声音：“纪阳，有了悲伤，你将不再孤独。”

呐，妈妈，其实你也感觉到幸福了吧，我和你一样，都能听到风在我们耳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