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旅人

在平静下来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以前。我想这也许需要时间来适应，来面对，但是这要用多久的时间呢，我不知道。

咖啡店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影楼，挂在外面的招牌是日出时分，一对恋人在大海边拥吻，远处海天相接的景色到相拥恋人都很美，是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很恩爱的样子。男人每次出门，女人都要送到巷子口，然后在看不到男人的背影之后，才会哼着小曲回来。他们之间洋溢的幸福，让我这个陌生人都为之动容了。

幸福的姿态应该是各种各样的吧，例如恋人之间，例如家人之间，虽然姿态万千，但是流露出的甜蜜应该都是相同的。

等待一壶咖啡煮好的时间，应该也是一种幸福吧。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察觉到。

“好香的咖啡，可以给我一杯吗？”站在眼前的男人留着稀疏的胡须，手上拿着单反相机，背后硕大的旅行包被塞得满满的，墨绿色的迷彩服好像很久都没有洗过了，腰上还串着各种各样的小饰品。

又是一个到处游荡的旅人啊……

男人把背后沉重的旅行包卸下来，轻轻的放在吧台前高脚凳旁边，然后坐了下来，四处打量着店里。

“真是一家不错的店，可以拍几张照吗？”

“你是摄影师？”

“随便玩玩儿而已。”

“请便。”

在男人四处怕了几张照片之后回到吧台，咖啡正好也煮好了，倒了一杯递给他。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我还从来没仔细看过这店里的样子，突然有点好奇，出现在照片上会是什么样子。

男人把相机递给我，慢慢品尝着咖啡。简单的装潢，平凡的摆设，却在男人的镜头下显得别样生辉，这真的是我的店吗？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其他的可以看吗？”像这样喜欢拍照的人，走过的地方，一般都会拍下几张美景或者其他有意义的东西留做纪念。

“可以啊！”男人很随和的笑着回答。

翻阅着照片，想象着这些都是一些什么地方，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就像自己也去了一样。那些鱼乔寄回来的照片，是不是也像这样，走过的地方留下的回忆，一起保存起来。

突然在他的相机里看到一张眼熟的照片，就是咖啡店斜对面新开的那家影楼用来做招牌的照片。

“这张照片也是你拍的吗？”我问他。

“这个啊……嗯，是我拍的。”

“对面那家影楼的招牌好像用的也是这张照片。”

“嗯，是我建议的，这样就可以让所有人看到他们的幸福了，也是我为他们送上的祝福。”男人依旧笑着，只是眸子里貌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名为哀伤的东西。

也许是我好奇心太过了，这样打听着第一次见面的人的事情，虽然男人很随和，但这样总归是不太好，我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又给他添了一杯咖啡。

男人转过身子，背靠着吧台，看着斜对面的影楼。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能看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落寞。

“喂，要听听我的故事吗？”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很无聊的样子，而我也需要倾诉。”

“是个合理的理由。”

男人说，那对年轻的小夫妻是他最爱的人，一个是他的亲爱的哥哥，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因为很多很多事情，所以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选择祝福他们，选择离开，选择从心里默默地爱着他们。也许这样只是自我满足罢了，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去面对的准备。

男人还说了很多事情，例如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例如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例如让自己做个胆小鬼逃离他们，例如在收到他们结婚请柬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例如用相机为他们留下幸福的一刻……男人像是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的谈话，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悲伤，而这悲伤再次将鱼乔的身影从记忆里拉出来，深刻的映在眼前。

“你们旅行的意义是什么？是真的想出去走一走，看看这广阔的世界，还是只是为了逃避？”我不解。

“都有吧，前者是心动已久却没迟迟没有行动的想法，后者则是导火线。人决定做某件事，总是要有个触发事件的原因的。”触发事件的原因，鱼乔是因为鱼路才离开的，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后悔吗？”鱼乔有后悔过吗？

“暂时没有。”

“离开的人都是自私的，一点都不考虑留下来的人的感受。”

“也许吧。”

男人把身子转回来，眼睛里已经没有名为哀伤的东西了。

我在他眼里看到广阔无垠的草原，和自由奔跑的身影。也许这就是他们追求的东西吧，也是我所追求的却实现不了的。

“你现在是回来吗？”

“不，只是路过，看一下他们是否过的好。”

“不回去看一下？”我问。

“不用了，这样已经足够了。”男人回答。

又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人，我突然想到是不是鱼乔也曾回来过，只是我没有看到他而已。这样想着，觉得我和他的联系还没有断，轻轻笑着。

“我来给你拍一张吧！”男人拿起相机对着我。

“不要！”在男人按下快门键的时候，我随手拿起吧台上的一本杂志挡着脸。这是自然反应吧，我不喜欢拍照。

“真是张不错的照片，希望这笑脸下面也是笑脸。”男人笑着把照片给我看，我才发现手上拿着的杂志的封面是一张卡通笑脸。

男人说把这张照片送给他，我同意了。他说要给咖啡的钱，我说算请他的，他将腰间的一个小饰品取下来递给我，说这是去云南的时候，一个老人送的，说是能驱除阴霾让人有好心情的吉祥物。

男人离开之后，我盯着这吉祥物看了很久，这个可能比较适合水生。驱除阴霾让人有好心情，希望如此。

在水生回去的时候，我把吉祥物递给他，说是送给他的。他面无表情看着我，并没有接过。有的时候，别人的好意就安安心心的接受就好了！我是这么对水生说的，他在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接过吉祥物，跟我说了声谢谢。

屋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在关门的时候特地到外面四处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自嘲的笑笑，回到店里关上门，看来期待过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之后的几天，男人都会来喝一杯咖啡，看一会儿对面的小夫妻，然后跟我闲聊一个下午。有时候他会跟水生打招呼，水生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语言。男人笑着说，这孩子也是在等人吧。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当初离开一个星期之后偷偷回来的时候，小夫妻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我问他那我呢？他能看出什么。

他说觉得我就像网络游戏里的NPC，一直在一个地方等待新玩家来，然后再送他们走。这种形容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问他，你也是玩家？他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玩家是别人的NPC，他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玩家吧！我笑着看着他，让他别自恋了，喝了我好几天的咖啡，从来都没给过钱，只给照片。他苦笑着说没办法，他只有这个。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玩家，是别人的NPC……那鱼乔，你的NPC是谁？

第二节 旅途中的少年

我一直没有问男人的名字，他也没有问我的。也许我对于他来说，只是旅途中遇到的一个普通人而已，开心就好。而他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

“你为什么在这里？”男人问我。

“什么意思？”我不解。

“想你这个年纪的，不都应该在大学里挥洒青春吗？为什么在这里？”

“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大一去报道的第二天便退学了。”

“看来是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噩梦。”

“那就别说了吧，说点有意思的。”

他跟我说了很多在旅途中发生的有趣的事，我就跟着他的描述，去想象那个场景。总是这样聊着，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旅途中应该也有碰到跟你一样的人吧！”

“嗯，有遇到过。”

“他们都跟你一样是属于逃避现实的玩家吗？”我笑着问。

“当然也有，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实现自己的梦想，都玩儿的很开心。”

“那不开心的呢？又有什么故事？”

“在乌镇的时候遇到一个少年，说是少年其实也跟我差不多年纪吧，主要是我留了胡子，看上去比较成熟。我如果把胡子剃了……”

“跳过！”

“好吧……因为正值旅游季节，所以旅馆都被预订了。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却被那个少年抢先了。好在少年人还不错，让我跟他合住，要不然真得睡大街上了。”

“然后呢?”

“但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是单人的。没办法，人家收留我，总不能让别人睡地上吧，所以我就打地铺了……”

“跳过！”

男人一脸无奈的看着我，好像在说，再跳过就没有了。我将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他才眉开眼笑的继续说。

“因为太无聊了，我们就开始聊天了。我问他出来旅行的原因是什么，他说因为不想让心爱的人离开，只好他自己离开了。他离开的话，那个人就只能一直在原地，而他就能安心。如果是那个人离开了，他怕就再也找不到了……大概就是这样子……”

“奇怪的人。”

“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吧，也没什么奇怪不奇怪的。”

“然后呢？”

“因为目的地一样，所以第二天我们就结伴出去玩儿了。乌镇的风景真漂亮啊，我简直就要溺死在那里了。我想给他拍张照留作纪念，他拒绝了。”

“拍照的人都不喜欢别人拍自己吗？”

“这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是没关系。”男人面前的咖啡又见底了。

“有问他的名字吗？”我拿回男人的杯子，打算给他再添一杯。

“喂喂喂，我可没钱给你啊。”男人开着玩笑的说。

“听了你的故事，就当付账的吧。”听着男人的故事，总能让我心情轻松下来，这是个不错的消遣。

“像你这样经营真的没关系吗？”

“不知道，也许撑不了多久。”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员工怎么办？”男人指了指水生。

“到时候只能请他另谋生路了。”

“那你怎么办？”

“卖掉店铺，环游世界。”这当然是开玩笑的。

男人笑着说祝我好运，我也笑着说，好运早就离我远去了，不会再回来了。他说我不应该活的这么消极，我不再说话。

“他的名字到是没有问，不过我看到了他填在旅客资料上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一个很少见的姓……”男人抓着头发竭力的思考着，这样子很滑稽。

“想不起来就算了，别把头抓秃了。”

男人笑着显摆自己的头发很多，抓不秃的。我说每一个秃子曾经都是毛发旺盛的，他就小心翼翼的摸了两下头发，跟头发道歉。

真是奇怪的人，呵呵。

第三节 告别

在第七天的时候，男人来跟我告别，说他已经在这里待得太久了，都有种想要安顿下来的感觉了，必须要踏上新的旅途了。还问我要了店里的地址，说拍到好的照片会寄给我的。

在喝完最后一杯咖啡的时候，说以后没有你的咖啡我要怎么生存啊，真是会上瘾的，果然流浪的人还是应该乖乖喝矿泉水的。我说想喝可以来啊，只要你给钱。他笑笑说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两三年，也许……是不知道的也许……

就在跟男人说着告别的玩笑话时，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影楼的女人正朝着店里走来，跟他说了一声，他马上跳进吧台，蹲在吧台里面，打了个让我顶住的手势。

还说自己是个合格的玩家呢，呵呵……

“你好，我是对面影楼的，开业那么久都没来打过招呼真不好意思。”女人一脸温婉，看上去是会让男人想娶回家的类型。

“没关系，我不是也没过去打过招呼嘛！”

“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有空过去坐一下。”女人把礼物放到吧台上，真是个好女人啊。

“谢谢，有空会去拜访的。”

“刚刚好像看到有个熟人在这里，还想过来打个招呼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人际交往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如你所见，店里生意很冷清，就这么几个人，哪一个是你的熟人呢？”男人蹲在吧台后面，低着头看着鞋尖。

“好像已经不在了，也可能是我眼花了吧。”女人微笑着说。

“你的熟人大概是什么样子的呢？要是我看到的话，会告诉你一声的。”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干净的笑脸，左眼角旁有一条小小的疤痕，喜欢穿墨绿色的迷彩服，背着行囊到处跑，是个温柔的人。如果你看到他，请帮我转告他，我们在等他回家……”女人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好的，如果看到我会转告的。”

在女人离开后，男人很久都没有动，一直窝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帮他再煮一杯咖啡。

“再见了……”男人从吧台后离开，我能看得出来他微红的眼眶是刚刚哭过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肯出来跟女人见面，他说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还没做好思想准备，总之先这样吧，

我嘲笑他，还说自己是合格的玩家，他说游戏总会出现一些BUG，让人无能为力。

男人走后，我想了很久，人与人之间的这些微妙的感情还真是让人神伤，有明明很在意却不见面的，有明明互相深爱却又在互相伤害的，有爱却不说出来的……总之各种各样的，总是跟伤心难过脱不了干系，却让人逃不开。

第四节 少年残像3

鱼路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看我憋得满脸通红，估计有些害怕了，放松了力道，但是依然没有放开。

直到鱼阿姨进来叫我们起床，才发现，我的手指已经被鱼路咬的流血了。鱼阿姨急忙把鱼路拉开，但是鱼路却不肯松口。鱼阿姨便急忙叫鱼叔叔进来，鱼叔叔阴沉着脸让鱼路松口，鱼路大概是害怕了，才肯放开我。

鱼阿姨眼睛红红的，一边心疼的帮我包扎手指，一边念叨，这群孩子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难伺候。

我摸着鱼阿姨的脸，说我不疼，别生鱼路的气，让鱼叔叔不要责罚他。我不想只是因为这样，就让鱼路更加讨厌我。

鱼阿姨稍稍楞了一下，让我好好休息，便转身出去了。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映在被子上，暖暖的……把手伸到有阳光的地方，感觉好像不是那么疼了。

鱼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门边，探出半颗脑袋，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想进来，又不太敢进来。

“喂！你讨厌我吗？”鱼路问我。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

“但是……我咬了你……流血了……”鱼路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见了。

“我喜欢这里，喜欢鱼叔叔，喜欢鱼阿姨，喜欢鱼乔，喜欢鱼路……”那个女人我也是喜欢的，不敢讨厌，因为我怕要是讨厌她了我就没有人可以喜欢了。

鱼路嘟着嘴瞪着我。

“为什么我要排在那家伙的后面！我不要！你要先喜欢我！”连这个都要争，他是跟鱼乔有多水火不容啊。

“嗯，先喜欢你。”我笑着看着鱼路。

鱼路慢慢挪向床边，对着我的手指吹了吹。

“爸爸说了，吹吹就不疼了。”

“嗯，不疼了。”

阳光洒到鱼路身上，渲染的他的小脸更加粉嫩了。浓密的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好看的蝴蝶剪影。

这让我爱极了的脸，没想到日后却会成为我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