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故事（2）

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物体，漆黑的眼睁到极大，似害怕看不清楚一般，忽然，空洞的没有了一星色彩。

“怎么？阁主不认得这两件东西了？”他阴测测的笑道，“名满天下的仙鹤公子，在没了秘术之后，竟然连只臭虫都比不上，由着人扒光了衣服，一刀一刀的割下去，一千三百一十四刀，竟然整整两个时辰才断气呢！啧啧啧，你猜他最后一句话说什么？他要我放过你，不要伤了你，真实慈悲心肠啊！哎，可惜了……哦，还有一个呢！不是要当天下的王者吗？不是能毫不犹豫的一箭置你于死地吗？竟愿意斩了剑，废了武功，寸寸筋骨俱断，然后流尽最后一滴血和我立一个血誓，内容，竟他妈也是放了你……哈哈哈，哈哈哈……难怪，你不要我这个卑贱的小人，难怪你为他抛弃了我这个恶毒的小人，真是情深啊，哈哈哈哈……”

他一直是尖锐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怎样去伤别人的心。

她明明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可那一字一句，却这般清晰的蹦到了耳中，烫的她快要窒息。

那支洞箫，是他十二岁半的时候做的，因为，不愿和她争夫子手中的琴。那把长剑，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找到的，原本是合并的双剑，而另一把，正握在自己手里。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们死也不会离身的，可现在，它们都断了，都离了身，然后，有人告诉她那两个人死了，那两个和她纠缠半生的人，就这样死了，为她死了……

“不会的，不可能……不会的……”她颤抖的呢喃着，身子竟害怕的朝后挪去。她左腿的腿骨已经折断，满身的伤让她根本无法站起来，所以只能跪倒在地上一点点往后挪动，那挺直的背已在瞬间坍塌下去。

一切的骄傲化去，一切的尊严委地，她竟像一只小狗可怜巴巴的望着那居高临下的人，褪去一切，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倔强却也会受伤的女子。“五哥，这不是真的对不到？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都是你骗我的，你骗我的……五哥，你一直喜欢骗我，你总是喜欢骗我的，五哥……”她望着他，哽咽而嘶哑的声音，那空洞洞的大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泪。

“哈哈哈……我是喜欢骗你，在我还是好人的时候，可我现在厌烦了，就是连骗也懒得骗了！你说说，现在比一条狗还低贱的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不停的摇着头，竟伸出手似想从地上站起来，“噗通”一声，便因身上的伤倒在了血泊里。仰起头，半张脸染上了浓黑粘稠的死人血，她却恍若未觉，就那样定定的望着马背上的人，“五哥，你在骗我……五哥……”

“哎！”幽幽的一声叹息传来，竟似神佛般的怜悯，“我终究是做过好人的，看在你叫我一声五哥的份上，我还是不好做的太绝了！那两具尸体，就藏着这些死尸之中，你若找的到，便算我还你这句五哥吧！”

“走！”他大喝一声，一扬鞭，竟就这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江安澜，我恨你！我恨不得要你生不如死，恨不得要你万劫不复，恨不得剜你的心剥你的皮……我恨你啊！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一遍一遍，一时间鸟雀群飞，竟都受不住这震天的笑纷纷栽落下来，天空中，下起了一长名叫“死亡”的倾盆大雨。

是谁说过，爱的越深，才恨的越痛？

她呆呆的趴在尸骸中，呆呆的看着落下的尸体，眼睛空了，心也空了，空空如也的世界里，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尸骸了。

整整三天，整整三十六个时辰，她就爬行在千万尸骸的战场里，翻过一具具尸体，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看着每一个痛苦恐惧绝望的面容，擦着血肉模糊的头颅，寻找着，辨认着……

酷暑的天气，蚊虫遍地，恶臭灌鼻，她似乎听不到也闻不到，就那样麻木的寻找着，带着希望和绝望。

每一张脸都让她紧张而恐惧，当看到不是他们时，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可面对下一个，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就这样一次次升起落下，连自己都不知道这颗心为什么还活着，还没有摔碎掉……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她要证明五哥是骗自己的，他只想看着自己在尸堆里狼狈的模样，她要证明，这万人的尸体里根本没有他们，一定不会有……

然而，三天后的她终于证明了，她的五哥，那个爱了她七年的五哥，那个甚至在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便爱上自己的五哥，那个总骗得她半个月不肯理她的五哥……这一次，却再也没有骗她了。

他说过，她已经连被骗的资格都没有了。

蚊虫嗡鸣的尸骸堆里，一个人麻木的抱着两具尸体，一具光裸着上身，那瘦削的身板上早已没了一块完好的皮肤，千百条伤口交相纵横，割裂的肉翻卷起来，早已让血污染成了黑褐色。唯有那张脸，一如当初的清俊温润，恍若飘渺包容的神祗。另一边，那个人柔软的像要化掉，寸寸筋骨俱断，周身竟没有一截完整的骨头，也没有一滴污血，因为，所有的血已经从割裂的双腕上流尽了。而那张脸，竟也依旧英武俊邪，霸气冷酷，一如当初。

时间已对她没有了意义，她就那样呆呆的抱着尸体，血液凝固了，心跳暂停了，脏污的躯壳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月色如水，静静的洒在这片修罗场上，静静的，安抚着那已经死去和快要死去的灵魂。

淡淡地，一个声音响起在迷雾中，“你想要救他们么？”

救他们？早已冰凉，早已没了呼吸，早已死去……要怎么救？她造下的孽怎么救？，她欠下的情又要怎么还？或许，随他们一起死去，才还得清一切吧……

她竟然淡淡的笑了，目光空茫，根本没看见那骑在马上闲闲走来的人。

对于她而言，现在就是永恒。眼中的芸芸众生、万里江山、无边勋业、誓言遗愿都已烟消云散，唯有盘亘于心底的痛，才是她的所有，她的救赎。

声音再度响起，在她眼前凝结成一道温暖的身影，那个人从迷雾中走来，渐渐清晰，“你是一个不同的人，我喜欢！”那个温婉的声音坦然道，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

她缓缓的转过头，空旷的眸子对上那个身影，瞬间，腾空的灵魂竟倏地回到了身体，再一次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那是一匹娇小的白马，白马上坐着同样娇小的一个女子，抱着一本巨大的书，腰间还别着两只毛笔。她望着地上脏污得看不出面容的人，笑得淡然温厚，还有些许空茫。

“他们死了，不过，我能救活他们，只要你说一个故事，好听的话，我就帮你救他们。”

她沉默了，那是一种死寂的沉默，也是，一种狂喜的沉默。

她的心已死了千万次，这一次，竟害怕再活回来了。

“诶？我的条件很难吗？还是，你不会讲故事……”她看着怀里巨大的书本，有些疑惑。一个故事救两个人，多少人求之不得啊，别人讲十个八个故事她还不一定救人呢！她茫然了一会儿，也不勉强，拍了拍马儿便准备离开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走了，再见。”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我愿意。”

那女子笑了，她并不是很漂亮，眉毛弯却很淡，眼睛不小睫毛却不够长，鼻子挺却不够俏，唇形雅却不够饱满，甚至在雪白的双颊上还各有三四点浅浅的斑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并不多漂亮的女子，笑起来，却似积聚了天地间所以的灵气。

只是，那双茶褐色的眸子，有着太过朦胧飘渺的东西。似乎，谁也看不懂她的心。

“你是谁？”不知为什么，她竟暂时忘记了死亡与痛苦，竟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女子骑着马闲闲的靠近了，她指了指手中的书，“这里的人，里面记录了好多故事呢！”那白色的封皮上赫然有三个鲜红的大字——红尘冢。

“你是个女将军吧，恩……喜欢蔷薇花的，会弹琴，武功也很好，对不对？”女子问道，谁也不知道她如何就知道了这些。

地上的人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得为你的故事起个名字。”

“江安澜。”

“哦……安澜，水波平静，喻之太平……”白马上的女子歪着头，淡眉微蹙起，正思考什么。片刻后，她开心的笑了起来，嘴角有淡淡的笑纹，“就叫《笙薇安澜》吧！笙歌谢罢，红颜倾城，你一生追寻的，不就是天下安澜么……呵呵，我喜欢先起名，再听故事！”她拍了拍马儿，忽然轻巧的跳下来，也不在意遍地尸体和血污，“来，把他们放到小白背上，我们启程了！”

“去哪里？”

“啊……听你的故事啊！”

“我的故事？……”

“嗯！要叫‘笙薇安澜’，不许改名！”

“笙薇安澜，笙薇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