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公主，名冠天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睡颜。

可这张睡颜——纵然是见过了大场面的她看了，也禁不住瑟瑟发抖。

这还配称得上一个人？

枯槁的长发，如杂草般铺满碧玉的棺材，苍白不见血色的脸，了无生息，左脸之下满是猩红的血迹。她全身的骨头寸骨接碎，白森森的骨头刺破了肌肤和绸缎，冒出尖利的骨头渣子。

她抖了又抖，忍了好久才没呕出来。

真狠……是谁对她下的手？建宁公主名动天下，曾经的美人，如今看来竟如同一个令人作呕的废物……

那个洁白的仙人跪倒，用一尘不染的白袍轻轻掩盖在她破碎的身躯之上，她干瘪的面容在风姿卓然的他的面前展现的是何等鲜明的对比。

那个棺材里的女孩……到底受了多大的苦？

她愣愣地盯着沉睡的女孩，许久许久，视线才移到他的身上。

“她是我的徒弟，我最小的一个徒弟。”祯一开口，冰冷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温度，“我从坟墓里把她挖出来的……半月之前，她从白帝塔上一跃而下，自杀殉国……”

“我把棺材盖撬开时，她便已是这个摸样……”祯一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感情，那么深，那么沉，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这样一双美好的眸子里了。

“但那个人，还是抱着这样的她，走过了宫殿，走过了家族排位，在皇宫正殿立她为后……她的灵位，随着那个人的登基，一起坐到了皇后凤椅上。”

他看到了。在万人鼎沸中，那个清瘦的男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她，披着大红的嫁衣，一步步踉跄地走过宫殿，走过长廊，她的血混合着他的泪，洒遍了整座皇宫。

在他登基之日，她的灵位，被他拥在怀里，仿佛爱人般轻轻摩挲。他没有立他青梅竹马的少年妻子为后，却固执地将她的灵位，放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凤座之上。

他要她做他的妻子……

祯一远远地看着，看着致死的悲哀在那个年轻帝王的面容上蔓延。

纵然如此，可是……

他的小徒弟…..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

“我的小徒弟，是宗门弟子中最美貌的一个。”祯一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了梦中人，“每次我云游回来，都看到她用几根绸带，合着简单的木簪，将长发梳成最美的造型。她永远穿着纯白广袖绣着金色彼岸花花纹的长裙，她的妆容，从不精致，却永远透着特有的淡雅……撬开棺材盖，我真的不相信，眼前的女子竟会是她……”

“太狠了，太狠了……对自己这么狠，小阿朗，你难道不会心痛？”

她轻轻跪下，望着棺材里狰狞的女孩，泪水就那么不经意间落下。

她轻轻拉起女孩可怕的左手，那手曾经段成几截，断骨完全没有经过处理，弯成恐怖的畸形弧度。

“太可惜。”她听到自己轻轻说道，“太可惜。”

畸形弧度的手指，不见一根的指甲，仿佛是被人为拔掉。

整个手掌残缺不全，上面犹可见到火烙子烙过的伤痕。

这是？…….酷刑？

“虐待过她的西荒贵族，被我一个不留地斩杀干净。”洁白的仙人轻轻说道，“那个北靖王爷，也被我设计诳下了狱。”

“他死得很痛苦？”她问。

他长久地沉默。“不及阿朗十分之一……我做不到阿朗那般。”

他是恨那个皇位之上的人的。有能力去争取，却没能力去珍惜。他原本想把那个男人拉下皇位，要他去给他心爱的小徒弟陪葬，却又转瞬明白过来了小徒弟的用意。

他的小徒弟，是恨那个男人的。

恨到连死，都吝啬施舍与他。

死亡对那个男人来说仿佛解脱；而永远活着回忆着曾经……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在杀死“照料”过阿朗的侍女时，那个侍女曾经吐露，阿朗在殉国前，曾经这么说：

“青格勒，我杀不了你，我只好……杀了你最爱的女人，我要你痛苦，要你至死都痛苦！”

他睿智端庄的小徒弟，如果不是因为疯魔，怎会说出如此恨到心底的话？

他心痛了，心折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这种无谓的方法为她赎罪。

“有一个办法，救得了她。”祯一的声音低压了很多，“长乐灯，玄族圣物，长乐灯。”

她惊了。长乐灯，身为琅鸟的她是听说过它的霸道的。一命换一命，祯一，你真的舍得？

“长乐灯，很危险……”祯一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成功，只有一个人愿意继我之后，添补上另一个灵魂……”

可以填补的灵魂，必须至真至纯，比如，神鸟琅鸟的灵魂，就是再合适不过。

这就是他抓她来的原因？

天知道吧……在那个金笼子里，他看到她的滔天的喜悦。

这样的一个男人啊！她笑了，笑得倾国倾城胜莫愁。“我愿意帮你护法……可惜，那个小徒弟不会知道了，她的师父，是多么多么的爱着她！”

这么深，这么刻骨。建宁，真傻啊……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在你身边呢……

“那就永远不让她知道。”他没有否认，冷冷地回答。

眸子里满的快要溢出的爱意，那个男子轻轻用手摩挲着女孩枯槁的面容，手指一下一下，照着她曾经的样子描画着她的容颜。

他的手指长久的停在她的唇上，纤长的手指，细细描画出一朵饱满的花苞……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冰冷的长乐灯绽放出夺目的蓝色光芒！

她捧着那盏灯，跪在碧玉棺材前。

眼前摊着的，是一件洁白无瑕的白色法袍。

广袖偏偏，风姿卓然。

那个谪仙一般的男子，已经故去……

她的手贴在棺材内女子的胸口，热泪落下，将女子血染的白衣再次晕染。

他的生命，终于真正的融合进了她的身体。

他的愿望达成了，他真的可以和他最爱的女子一起，相濡以沫，天长地久。

不再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而是两个人的，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