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檀木箱子缓缓掀开，映入眼里的，是一抹纯正的大红。

媚娘的嘴唇抖了抖，一个没站稳，缓缓跪下，她的脸白了又白，刻意压低声音，黛色的瞳孔里满是不可掩盖的震惊。“天啊……大人，这是正宫皇后的凤袍！”

我微微点头，凝神望着那火红的嫁衣，喃喃道：“这起初可不是凤袍啊，这是我巫朗的嫁衣……我这辈子只偷偷穿过一次，之后就再也、再也……我这辈子不可能堂堂正正穿着它嫁人了，媚娘。”

这件西荒传统的凤袍，上面的花纹全是我亲手所绘，我熟悉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我了解上面每一朵鲜花的形状，我知晓上面每一根凤羽的数量……十年后，我亲手设计的凤袍被他发扬光大，传给了每一个他宠爱的女子。

最初这凤袍的初衷，怕是毁掉了。

我的手颤抖着，轻轻抚过凤袍柔软丝滑的裙面，滑过它线条优美的金丝线花纹。

青格勒，他倒是没有负我，他保留了我心爱的嫁衣，他发过誓，只要这嫁衣存在，那他必有一天娶我为妻。

可依然，我的心依然痛的彻底。

“媚娘，帮我画个妆吧，我想穿它。”我轻轻捧起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的嫁衣，泪水划过了脸颊，在红纱的嫁衣上留下一条蜿蜒的泪痕。

“是，大人。”

……

在大靖的传统风俗习惯中，嫁衣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服装。大多数女孩子是从小就开始亲自缝制，会一直做到出嫁前才完成。这件嫁衣，也因此寄托了女女孩子少女时代所有的梦想与寄托。

大靖的嫁衣一定要量身定做，手工缝制，才能达到它的珍贵和唯一。

“大人，您看，这颜色可好？”媚娘巧手，三转两转，浓艳的胭脂已经在我苍白的脸颊上开出了灿烂的花朵。

我微微抬头。

铜镜里的女子如花般娇艳，皮肤细腻如牛奶般白嫩，却又带着成年女人的滑润。长眉微挑，眸子清冽，眼角是一抹浓郁的绯红。

我笑笑，又扔了一片最新的胭脂，用水化开，趁着最浓艳的时候，小手指的指尾轻轻压了压，点了点苍白的唇。

很神奇，原本端庄秀丽的脸庞，却因这一抹嫣红变得妖艳，妩媚，整张脸仿佛活了起来，魅力逼人。

“大人……这胭脂？”媚娘呆呆地问，只觉得胭脂美人相配无比。

“人血研成的。”我面无表情地说道，“嗜血修罗只有浴血才最美。媚娘，今晚，我要我美得惊人，一个女人一生中总要有一次最美的时刻，我不想失去。”

望着燃烧的热烈的一排排红烛，我起身，曳地三尺的凤袍在烛光的照耀下如火般烈焰。

这是一件用红纱和金线缝制的嫁衣，前襟绣着传统的龙凤呈祥图，对襟封口处却被我别有用意地绣上了金色的彼岸花纹，这是玄族的族花，开放在大靖与西荒的边缘处。

随意的拉开首饰匣子，我摸出了两枚红珊瑚发簪，轻轻簪在发鬓两边，将盖住耳朵的长发挽起，露出如玉般温润的小巧耳垂。

“媚娘，把那对红玉珠耳环拿来吧。”我轻声道。

媚娘点头，从檀木梳妆台上拿来一个紫绒花的华贵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对我久久就拿出，却久久不敢试戴的红玉珠耳环。

红玉珠，红玉珠，在大靖一般是新嫁娘才允许佩戴的红玉珠，而且按照风俗，红玉珠一般要夫家人亲自挑选，由未婚夫亲自送往新娘闺阁。

我强笑着，抿着唇，将耳环小心的穿进耳洞，让纯净的红玉珠在耳上遥遥生辉，让碎银雕琢的链子轻轻垂在臂膀上，随着脚步的微移，细碎的链子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我很喜欢这双耳环，当年它也是个有故事的老东西。让时间蒙上色彩的东西，都会变得不同凡响，这是我领悟了好久才明白过来的道理。

我笑着信步走过，掀开梳妆台上铺盖的规规整整的红绣布，露出下面亮的耀眼的珍珠玉簪头饰。

“媚娘，知道这是什么吗？”我的手指轻轻滑过头饰上一排大小相同的珍珠，淡淡问道。

媚娘端详好一会，试探着问：“莫非，是西荒姑娘传统的遮面？”

“是的。”我点头，“只不过不是世面普通可见的羽纱所做，而是，珍珠，一百零八颗水珍珠。”

媚娘有些傻眼，喃喃道：“这么多……这不知道要从多少万颗珍珠里，才能找到如此多的一般大小的珍珠…...”

我在梳妆台旁坐下，示意媚娘将烛台靠的近些。用鱼骨梳束起前额的长发，用木叉压好，别上十八颗龙眼大的珍珠，任凭上面的细小水珍珠如水般撒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被银线所串联，变成了一道遮掩摇动的遮面。

“很美，大人。”媚娘小声说道，“可是这遮面，为何这么短小？”

的确，一般西荒传统的遮面，最短可以遮住女子的锁骨，而我的这面，却刚好可以遮住我的眼鼻，从一片摇曳晶莹的珍珠里，只能看到美人不清的容颜和烈焰红唇。

微微垂下眼帘。“一会要唱曲儿的，遮住了唇，就听不真切了。”

看的出媚娘虽心有困惑，但只好点点头，蹲下身子，挽起我委地的长发，分成对称的两股，分别团起，压在我耳朵后面两边，分别缠上纯金雕红珠花的发带，中间缀上翠玉坠子。

“凤冠，凤冠，媚娘。”我轻声叫道。

媚娘应声。双手郑重地拿起缀满碧玉的头冠，轻轻戴在我头上，玉手轻轻拨过眼前的珠帘，小心地问道：“大人，这玉冠会不会很重？”

“不会，这凤冠并不是用纯金打造的，并不会很沉，当初我交代工匠偷工减料来着。这上面的玉，都是产自雪山，和卿云尔父亲的那玉佩，是产在一起的。”

我笑着，指了指凤冠中央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原来的那块玉。”

“这……”媚娘吃惊地打量，“做的真好，我刚才竟没发现。以为这是工匠特意设计的。”

我莞尔，看向媚娘身后，“媚娘，把那个玉盒子打开，里面，是绣鞋。”

玉盒子递到我面前，我压住了媚娘试图打开它的手。我轻轻笑笑，“很奢华的鞋子，穿上可能有些怪。”

媚娘点头，打开盒子，将里面一双红色的绣鞋捧起。绣鞋用金丝线缝制，以红纱布为底料，前部缀着一个龙眼大的红宝石。

“这是、这是？”媚娘失声叫道，看着那鞋底，竟然是用美玉作为鞋底，厚厚的一层，上面缀着各种宝石，花了人眼。

我笑，点头。丝毫不给媚娘消化新事物的机会。

媚娘无奈，轻轻握住抬起我雪白的脚踝，伸进玉做的鞋子。

“很凉。”看媚娘试探着抬起头，我轻声说道，扶着媚娘的肩膀，我缓缓站起身。

娇颜似火，笑靥如花，眉目间却带着丝丝缕缕的忧郁，似乎永远化不开一半，凝结在眉心。

青格勒，十年后的巫朗，美艳依旧，而你呢？好想看一看啊，看那蛛丝般的皱纹爬上你的脸庞，看那星辰般的眸子逐渐被灰暗遮盖，这曾经是我的愿望，谁也不会料想，曾经掌握天下兵马大权的建宁公主，她那伟岸的愿望，竟只是看着心爱的人和自己一起变老。

我停驻了好久，没望着媚娘，似乎像是对空气下命令：“都布置好了，媚娘，拿着你的红牙板，召回璇玑，通知珠零锦粲，我们去地牢。”

我平静如水，望着跳跃的火焰，轻启朱唇：“恭候皇上王爷大驾。”

…….

当天边的第一抹鱼肚白浮现，我走出了暗室。头上不但戴着凤冠，更有珠帘遮面，出门时媚娘又在我头上盖了一层红盖头，头更加沉重。

我脚步极稳，扶着媚娘的手，在狭长的走廊里匆匆走过，寂静的长廊里只有金银首饰碰撞的清脆响声。沿途赶来的女婢们恭敬地跪下行礼，分散着走在我的身后，托起我曳地三尺的长裙，小碎步跟随我的脚步。

在地牢门口，我停下了脚步。

绛唇微启：“璇玑。”

地牢旁灰色的暗影中闪现出一个女孩曼妙的身影，璇玑一身盛装，像是为了迎合我一般，也带了珍珠的珠帘遮面，女孩美好的面容藏在深深的珠帘遮面中，更给人一种隐藏在深处的美感。

“很美丽。”我称赞道。

璇玑盈盈一笑，走在我前面，拎了一个玲珑的小灯笼。“我帮大人引路哦，大人今天可真是美艳无双，这是璇玑看到的最美的阿朗。”

璇玑的声线考秘法传入耳中，我点了点头，带着金与玳瑁装饰的护甲，轻轻伸入璇玑的掌心，冰冷的器物碰上柔软而温暖的肉体，我的心，似乎也暖了不少。

“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低声笑，透过地牢阴暗狭小的窗户，刚进来时的那股压抑彻底灰飞云散，“这次，我会见到怎样的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