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愿者上钩
数月之后。
“苏常在,您今儿个要不要出去走走?”阿团的小脸红彤彤的,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嗯。”
我点头,进宫已经有不小的时日了,起初被封了个“常在”的头衔后一直无所事事,在这种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无聊透顶,我怕不用再呆几日下去我就会被闷疯了,像冷宫里的那些女子一样,一会笑一会哭的,想想就头皮发麻。
我又没钱没权的,凡事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更悲催的是,我连皇上一眼都没瞧见过,不禁有些懊悔,若是我那日拼了直接闯进宫去杀那皇帝倒还好,如今这样见也见不着,安安分分做妃子,着实让人来气。
“常在您看,阿团就说月季花开了吧,前几日来看会有更多的呢。”阿团兴奋地蹲在一朵新开的月季前,忍不住用手碰了碰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得低低惊呼了起来。
“不就是一朵月季吗?看把你高兴的,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见此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这女婢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心性单纯,见到的新奇事物可谓少之又少,如今有这等反应倒也不足为怪。
“好大胆的丫头!这园中的话也是你这种下贱东西能碰的么!”一声尖细的女声传来,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名打扮的风情万种的女子正在宫女的搀扶下扭着细细的腰肢走过来。
不找麻烦,麻烦倒找上门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凡事都要忍,决不能在这种地方动气,否则这几个月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不值啊不值。
“你们也忒不知礼了些,见了丽妃娘娘还不快快行礼!”她身边那个丫鬟像只趾高气扬的母鸡般,这语气还真是让人心里窝火。
“翠儿,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头吗。”丽妃用手随意地指了指我,便立刻有些嫌恶地放下了,仿佛多一刻也会玷污了她高贵的身份。
“回主子,她叫苏浅儿,前些日子刚被召进宫来,不过是个常在罢了,瞧这不知礼的样子,准是没被皇上召见过呢。”
丽妃慢悠悠地走到阿团身边,将她身前那朵月季花折了下来,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问有些发抖的阿团:“这朵花好看吗?”
阿团迟疑地点了下头:“好……好看……”
“是挺好看的,本宫一直都很喜欢这花的,不过它现在,真臭。”说罢,居然将手中的那朵花狠狠地搓在阿团的脸上!茎上的小刺扎破了阿团粉嫩的肌肤,立刻便看见一颗颗小血珠冒了出来。
好恶毒的女人!
丽妃轻轻拍了拍手:“那么……”
“啪——”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丽妃那还算不错的脸蛋上竟生生地出现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敢打我?!”丽妃首先反应过来,手捂住脸,一张脸近乎扭曲。
“当然敢,不是打了吗?”我笑笑,一股阴冷之气直往我头顶上冒,多年的杀手经验让我有些控制不住地想杀了眼前的这个女子:“错就错在,你伤了我的人。”
“很好!很好!”丽妃将原本就尖利的声音提高个七八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来人!把这两个人拖去辛者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放她们出来!”
谁都没有瞧见,不远处的槐树边露出了明黄色的衣角。
“好酸……该死的丽妃,等我出去了一定让你好看……”我一边揉着肩一边咒骂,来到辛者库的第一天就从早到晚没停洗了一整天的衣服,据说这是丽妃特别招待的“特殊待遇”。
手都快要脱臼了……
我转过头看向还在洗衣服的阿团:“没事吧,阿团?”
“没事。常在,是阿团把你拖下水了。”阿团面色还有些苍白,脸上的伤已经止住了血,但依旧看起来心悸可怖,这张脸算是毁了,不知道会在她心中留下多大的阴影。
“没有什么拖不拖下水的,阿团,我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没心没肺的,可我都记着谁对我好,当然,如果有谁敢动了我的人,也别说我小心眼,我定掘了他家祖坟!”我一边说着一边还张牙舞爪地比划起来,阿团终于被我逗笑起来,眼角还有些湿润。
“常在,你真好。阿团很喜欢你。”
“哈哈。”我笑起来,刚想回答,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凉。
敛起笑容,将阿团护在身后,一只手暗暗放在腰间的软剑上,警觉地看向四周。
“阁下是哪位?别藏头缩尾的了。”
“呵呵,好有趣的一对主仆。”墙边多了一抹蓝衣,此人身材高瘦,相貌俊朗,虽不似夙沐刚毅夙白阴柔,但透出一股王者之风,不怒自威。
“你是哪位?为何半夜来辛者库?”我没有放松警惕,细细打量这名男子。
男子爽朗一笑:“我是谁不重要,我也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这女子好生有趣,过来瞧瞧。”
我嗤笑一声,刚想嘲讽几句目光一凝停在他衣角那枚玉扣上,眼见得看见那只玉扣上微刻着一只九爪金龙!
这个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琉睢国皇帝应玄景。
只是停顿了一瞬,我立刻调整好心态,继续佯怒着骂道:“有趣?半夜来瞧人有趣?我看你才有趣的紧吧,真是个怪人,莫不是哪个冷宫里跑出来的公公吧?”
“公公?”他一愣,笑意更甚:“你觉得我像个公公吗?”
这皇帝应该是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约莫寻思着刺激点的,看见我这么不和礼数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了。我在心底冷冷一笑,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我做思考状:“倒也不像公公……只是大半夜地不睡觉……你……该不会是要私会皇上的妃子吧?天呐!忒大胆了些,在下佩服,佩服。”
“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讲。”他仍旧是笑着,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吵什么啊让不让人睡了?!嫌无聊洗衣服去!”
屋子里传来极为不满的声音,我赶忙跳起来把他往外推:“快些走吧……我可还想保条小命呢,明天你要是还有空来的话,记得帮我偷只御膳房的鸡腿,上好的那种!”
把他轰出门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恨意,我静静立在原地,手因为我的太过用力而关节泛白。
苏言……苏言……
不出所料,第二日晚上应玄景果真又出现了,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直香喷喷的鸡腿。
我嗷得大叫一声,这是真兴奋了,毫无形象地扑到他怀里夺过那只鸡腿!绝顶的味道!哪里像辛者库的那些饭菜,给猪吃的还差不多!我在心里不满皇帝的待遇就是不能比,飞快地啃完了鸡腿,还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了下嘴。
“走,这里会给人发现的。”
我贼贼地笑起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袍,顺势将油全揩到他身上。
我带着应玄景嘿咻嘿咻地爬上了屋顶,坐在有些粗糙的砖瓦上,然后笑眯眯地问他:“喜欢这里吗?”
“嗯。”
从小养尊处优的帝王大概还从未看过如此美丽的夜景吧。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紧紧抿着唇,一双眸子黑得发亮。
于是我便转过头去,看后宫灯火忽明忽暗,竟也失了神。一个君王,是要怎样地通过一步步算计、血腥爬上这个位置,可是这山河回馈给他的呢?除却日日夜夜的恭歌礼赞,除却山呼万岁的无上尊荣,便是漫漫长夜的无尽孤寂,和先抵达于他生命里的死亡。
身边突然就没了动静,我低头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熟睡过去,只有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我就这样静静看着。
然后右手慢慢抽出了软剑。
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慢慢眯起了眼,就像对待猎物一样得冷眼看着他,他就在我的身边,没有防备,没有护卫,我就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杀了他,然后溜出皇宫,然后……然后呢?
脑海中又闪过了苏言的脸。
不,还不能杀。
这样未免也太便宜了他,这几年我时常梦里惊醒的痛苦,这些年苏言的痛苦,我定要从他的身上千百倍地讨回来!我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江山被毁!
从见到苏言的那刻起,我便已经万劫不复。
我又慢慢将软剑藏回腰际,看向周围,平复心情。
我必须要学会忍,必须一步步的来,绝不允许有半点错误。
我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寻常的笑容,用力地拍了拍了熟睡的应玄景:“傻子,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当心着凉。”
应玄景睁开了眼,坐起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头一次看见辛者库的女子还有这样的笑容。”
脸微微一红,我轻斥道:“那些女子是为了不得宠而难过,我又不稀罕,为什么要难过呢?”
他眉毛一挑:“你不稀罕?”
“有什么好的?那些女人喜欢他,不过就是看中了他的地位吗?有谁真正看中了他这个人呢?这样活着真累啊……再说了,若他是个丑八怪那我不是很吃亏?若是我可以自己选的话……”
我略微停住,看见他正一脸认真地听我讲话,便指着他说:“你这样的,我倒中意。”
他哈哈笑了起来:“哪里跑出来的不害臊的小猫儿,就不怕皇上听了动怒吗?”
呵呵,动怒?皇上不还挺高兴的吗?心底略一嘲讽:“他哪有空为我这样的小人物动怒啊,说实话,我也只能动动嘴皮子啦,在这人心难测的宫里,我这样的性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
想着这数月无聊透顶,我便真的烦闷起来,垂着头不说话了。
身边那人一顿,随即我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股淡淡的龙脑香,上方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便护着你,过几日,我便来娶你。”
我笑起来,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