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缝隙”之下，似乎是一个地下室。靠近荀千意的那一侧，有楼梯逶迤而下。荀千意没有犹豫，踏上楼梯。

荀千意刚进入里面，通道左右的墙壁上安置的蜡烛便往里渐次亮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灯火通明，可那股诡异的气息却怎么也驱不散。

楼梯上尽是刚刚落下来的树叶和泥土，很厚的一层，看样子这也是积了好多次的。空气里充满了泥土树叶泼洒而下的粉尘，呛鼻得紧，荀千意再往里走一点，走下楼梯，到直道上，脚下没有泥土和树叶的时候，空气里只剩下浓浓的腐臭味了。不仅如此，空气还格外潮湿，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直走了不久后再拐一个弯，就到了一个较大的空间了。这个空间相对通道里还要亮，墙壁上没隔几步就有蜡烛，还有不少十字交叉的火把和幽幽燃烧着的壁灯。

除此之外，这里居然还有桌椅，当然是十分简陋的。桌子上还有茶壶和茶杯，当然里面没茶也没水们并且表面也和桌椅一样覆盖着非常厚的灰。荀千意不是杨君笑，自然不会走过去坐下也不会对着灰尘猛吹一口气，降一场惊心动魄的灰尘雨。

这些都是摆设，不是重点。重点在最前方的位置，就是通道口所对的尽头。

荀千意缓缓抬起了眼。

那边锁着一名女子。

女子的两只手腕都被沉重的锁链铐住了，高高地吊着，锁链的尽头直伸到这个小房间的顶部，穿透了山岩。她的双脚也被锁链捆了起来，无力地垂在地上。

她只穿着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甚至还有些脏的白裙，那白裙破烂不堪，简直衣不蔽体。

荀千意走到她面前。

女子因为姿势的缘故，全身的重力都集中在了两只手腕上被吊起，手腕一圈被勒得通红。她一直低着头，头发被非常简单地扎了一下——但是看上去依然杂乱不堪，不细看甚至看不出有扎过的痕迹。发丝几缕几缕地垂下，平添一笔凄凉之美。

荀千意用剑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可他没发现。他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她的脸。

是很惊艳的脸，但是却十分十分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丝毫的血色，她紧闭着双眼，安详而美好，却如将死之人。

她像是受尽虐待却一声不吭的羔羊，任人宰割。

只是。

只是这张脸，和他荀千意的那个女徒弟杨君笑的脸，一模一样啊。

不知道荀千意在想什么，他就那样呆呆地愣在了那边，这对于荀千意来说可是鲜有的事。

他其实害怕，很害怕，他是不是保护不了蜀山，可是他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是荀千意，是蜀山长老，是最负盛名的蜀山大仙草，他能赢，他不会失败，失败是什么？他根本没试过。他不要绝望，他不要心灰意冷，他也不要无能为力。所以，他要怎么做？

他复又想起十几二十年前，他和他的师父在山下百鬼林里见到杨君笑的情景，他的师父在得知她的身世之后久久回不过神来。最后她被带到了蜀山中去，而他的师父，回到蜀山后，却对此事闭口不谈，除此之外，莫虚道长还没过多久就退了位，新任的蜀山掌门还非常的神秘，不知是如何当上掌门的。那时的荀千意早已懂得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他师父暗藏的惊慌？可他没有问，一直到后来要带她下山，他的师父才告诉了他一切。他一直在想，这个秘密，师父是如何做到越藏越好的？师父是否也曾惶恐？待他也成长了起来，他明白了，这件事，果真是知道得越多，责任越大。

他猛地睁大眼，眼里透着满满的杀气。之间他倏然后退一步，落月在手中一转，手一挥，女子就结结实实地挨了力道很足的一剑。

可她却如死了般，不醒来，也不吭声。

荀千意看着她的伤口血流如注，无动于衷。

可是……

那伤口竟然开始自动愈合了起来！到最后，一条疤也未留，只余地上那一滩鲜血和女子被斩开并被染红的衣服，证明那个伤口曾经存在过。

他烦躁了起来，抬起手，对着女子的心脏就狠狠地刺了进去！剑穿透了她的胸膛，荀千意再把剑连转了几个圈才拔出来，血淋淋的伤口此时已是一个被贯穿的黑黝黝的大洞。

可是，他仍然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个黑色的大洞口逐渐愈合，那血肉重新增长的声音，令他感到恐怖和心凉。

……

他无力地垂下剑，低着头，盯着女子脚边的那滩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没再对女子做什么，只是提着剑，心不在焉地往来时的通道走去。

他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什么也没注意。

所以，他没发现，他身后的那名女子，原本低垂着的头这时缓缓地抬了起来。

她轻轻地睁开眼，眼底有无数冰蓝色的线条窜动着，撞击着。她闭上眼，再睁开，此时哪里还有那些线条的影子？空余那空洞的眸子，正幽幽地望着荀千意离去的背影。

眼波流转，流年暗换。

荀千意走出楼梯后，那些蜡烛便逐次熄灭了。“轰隆”一声巨响后，那个洞口也又被掩藏了起来。

那个地方原先的落叶和泥土之前就掉到下面去了，现在光秃秃的，分外惹眼。以及那个方块排成的机关，那些小方块早已被重新排列，但也不是荀千意来时的那个顺序了。

荀千意手一扬，蓦地就刮来了一阵大风，林间落叶纷飞起舞，荀千意的发丝翻飞不定，可他的神情肃穆，眼神凛冽。

风止，刚刚裸露的地面和机关早已不见，四周的每一寸土地都覆着泥土和落叶。

看来，荀千意再怎么心不在焉，头脑也还是相当清醒的。

荀千意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向山下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林间鸟叫声不绝于耳，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