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太阳尚在梳妆，荀千意就带着杨君笑出发了。

杨君笑在下山前泪眼婆娑地对着众人如泣如诉，执手相看泪眼，还没到起床时间整个蜀山就被她捣得鸡飞狗跳。无奈之下众人只得满含怨念地起床与其抱头痛哭。

“各位，勿念！” 杨君笑泪流满面。

“不念，不念！”众人皆以袖掩面老泪纵横，心下却狂喜：“这鬼马精终于走了！不用再老担心爆炸了！不用再每次都给她善后了！……”

杨君笑一听断定众人都在安慰他们自己，自欺欺人，顿时感动异常：“吾，不走了！免得惹人挂念！”便蹲下身来抱头捶地哭得更是惊天动地。

众人大惊，忙出言相劝，用了两炷香的时间总算把这尊佛请走了。

荀千意走在前头，孑然一身，白衣飘飘荡荡，看上去自然而悠闲。

这叫浑然天成！杨君笑在他几十步开外暗道。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下楼梯，背后背着罗煞剑，白衣依旧不整，臭着张脸，满是不情愿：“师父，我们回去吧……”我能感受到强烈的意念波动，一定是他们在想我！还有云鹦他们啊，她还没来得及和他们道别啊！

杨君笑泪流满面：我已经开始想念云鹦的棍子和炎三的傻笑了，还有尔康的不纯正的面瘫脸，我还没见他们最后一面啊！

“不行。”荀千意道，“下山历练是每个蜀山弟子一定要经历的，岂能例外。以后你便要只身前往，为师不会再陪同。”荀千意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心里早已乱作一团。

杨君笑，杨君笑，杨君笑……愿你今生得以，一生安好，百岁无忧。

“哼。”杨君笑快步踏上前两步，“徒儿只是怕被挂念！”

荀千意没回答她，只是侧面恐吓：“下面就是百鬼林了。”

杨君笑咳嗽两声，识趣地跟上他。

由于蜀山上皆是法力高强的道士，又设有结界，百鬼林中的妖魔也今非昔比，知道不能随意靠近蜀山以免成为炮灰，所以刚下蜀山到百鬼林的时候，四周还是很安全的。

这蜀山的楼梯从上头一直修到下头，走上一遍怎么说也得几个时辰，杨君笑体力透支几乎吐血，荀千意倒是气也没喘，连表情都没变。

荀千意斜眼睨了睨身后正左右观望的杨君笑一眼，忽然一个侧身，藏匿于一棵树后隐去了气息。

杨君笑打了个哆嗦心说这百鬼林怎么这么阴森，回过头来却发现前方已没有师父的身影，惊吓不小：“师父？师父？……”靠，师父你不要乱跑啊，你徒弟我可是相当爱惜生命的啊！

杨君笑搓了搓手，抽出罗煞，一是怕有妖袭击，二是怕有妖劫财（何财之有？零嘴罢了……），三是怕有妖劫色（何色之有？平板罢了……），这里离蜀山也有一段距离了。

杨君笑仍未放弃寻找，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唤着荀千意。

阴风吹来，杨君笑抖三抖。

杨君笑喊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她师父有回应。杨君笑跺脚，怒到极点，正准备大喊一声千里传音，左肩却突然被什么顶了一下。

“师父你才……”杨君笑松了口气，刚转过身来，那气却又被提了起来。

她心跳如擂鼓，嘴角止不住地抽搐。

那是一只全身干枯的僵尸，周身散发着恶臭，头发就如烂草根一般，翻着白眼，直着手臂，一身鹑衣破烂不堪，吐着舌头好不销魂。

杨君笑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尖叫，念及自己好歹是最负盛名的荀大仙人的徒弟，怎会惧这一只小小的一看就知道是打酱油的僵尸！

这僵尸估计也是饿了几天了的，见人就咬，立即就向杨君笑扑来。

荀千意抿了抿嘴角，并不急着现身救自己的徒弟。他的视线，好像停留在了杨君笑的身上，又好像穿过了她。那玉……师父还是未解开封印，否则这妖物怎能如此接近她。

杨君笑退开两步，紧了紧手中的罗煞，大喝了声壮胆，猛地冲上前去对着僵尸就是一阵乱砍。

原来这就叫——狗急跳墙，在蜀山上怎不见她使刀使得这般麻利啊！看这力道，看这伤痕，在山上若是见得她此般剑法他一定准了她一天七顿啊！

“靠！”杨君笑暗骂一声。这僵尸两只手臂皆被自己砍断，还有左肩一道极深的伤痕逼近胸口，都在汩汩冒着黑血，它怎么还能动！怎么能！

荀千意在一旁无语。原本教的她倒是全忘了还是压根就没听？她倒是生得开朗！无虑！他教的好徒弟！

眼看这僵尸又要向自己扑来，杨君笑心里紧急呼唤着自家师父却还是没有回应……刚下山就被妖物袭击，她的命运为何就如此坎坷！活着当真不容易啊！

千钧一发之际手中的罗煞竟开始抖动了起来，闪着浅浅的光，嗡嗡声不绝于耳。

杨君笑以为罗煞见情况不对准备开溜，更是拽着罗煞不松手，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瞪着罗煞：“你想丢下我自己跑路？想逃？没门！”

罗煞是具灵性之剑，是在杨君笑成为荀千意入室弟子那天，荀千意赠予她的，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用它的。杨君笑心说本还以为这些年来咱俩早已培养出了感情，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情！

杨君笑握着罗煞看着它抽搐着发光看得眼疼，于心不忍，这好歹是陪伴了自己好几年的……剑啊……果真是贱，幸好老娘生性善良可歌可泣，就放你一马吧！思及此，正准备放手，罗煞却猛地带着她向僵尸刺去！

杨君笑忽然间被罗煞拖着前进又忽然停下待她站定之时毫不客气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疼疼疼……”末了，杨君笑缓缓睁开眼。

罗煞剑直挺挺地插入僵尸的额头并狠狠地贯穿，杨君笑拔出剑，血顺着僵尸枯黄的脸一路向下染红了破衣裳，而这僵尸也开始行动缓慢了起来。

杨君笑突然想起来，在蜀山上学的，杀僵尸的要领就是要砍它的头啊！杨君笑顿时斗志高昂，二话不说当机立断举剑一剑刺向此僵尸的脖子，一挑，僵尸狰狞的头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带着一道暗红色的血迹。

杨君笑强忍着恶心，抱着胸，斜眼看着此僵尸失了头部的身子还在那屹立不倒，想到之前这货那如饥似渴似要吞了自己的模样，心下愤愤然，又一剑把它拍倒。

荀千意抿了抿嘴角，似笑非笑，见杨君笑已收拾了僵尸，便自树后看似不经意地走了出来。

“师父！你跑哪儿去了师父！可让徒儿一顿好找！”你徒儿刚刚差点成僵尸了你知道么！

“明明是你走得太慢还怪为师。”荀千意抬首，“为防你再走丢，我们还是御剑出林吧。”

“不早说！”原来还有这个法子！杨君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师徒俩御剑飞行不消半会儿功夫便出了林，降落在百鬼林边一个小镇上。

百鬼林边有城镇若干，此镇的临镇就是杨君笑出生的镇子，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情，但荀千意还是很刻意地不到那个镇上。

两人先找了个客栈定下房间，便决定到镇上四处逛逛。

杨君笑显然很兴奋，她很少下山，见什么都新奇：她跑到兵器店外见一人正在打铁，好奇问道叉烤鸡大可不必用废铁用现成的竹杈叉着烤出来的鸡还可以浸入大自然的芳香。打铁君心道此女的文字水平真是出神入化，却怎能对他的技术冷嘲热讽间接侮辱！此君又是个火爆脾气的主儿，抬起手中的“废铁”作势要打她。杨君笑受惊（……受精=-=），默念咒语，有意将“废铁”变为“竹杈”，不料法术有变，只听轰隆一声黑烟阵阵，待烟散去后只见打铁君灰头土脸瞪大了双眼高举的手中一条墨黑如炭的棒子正一点一点变成粉末被风吹走。他再转过头来一看，直接晕了过去。他身后的兵器店已是一片废墟，别是一番“万物皆涂炭”的景象。杨君笑咳嗽了两声赶紧乘罗煞跑了；再是，这虽是小镇，但让人下体大动（……）的风流坊却依旧是有的。杨君笑见一类似客栈的酒楼灯红酒绿，脂香飘传万里，也想进去观摩观摩，不料却被一浓妆艳抹的大妈请了出来，说此楼“未设男馆”，此地“无蛋不入内”，若姑娘果真空虚过度可另寻他法，如张贴告示寻倌云云。杨君笑听得似懂非懂，格外纳闷，带着荀千意再度前往此地，心想：不知师父有蛋否……却没想到自家师父在几丈开外一见此楼就挥袖招来见诀剑跑了。搞得她更纳闷，乘上罗煞紧追其后：“师父，听说此怡红院未设男馆，又‘无蛋不入内’，师父不满意大可另寻他处，莫要动怒啊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有蛋否？师父，师父……！”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临近中午，杨君笑折腾遍了整个小镇，心满意足后看到自家师父的脸色，连忙去取器皿接墨水。

杨君笑爱酸，中午她点了碗面吃。

“……”荀千意看着她，有点食不下咽。

“干嘛？”杨君笑不知为何荀千意老看她，以为他也要醋，就摇了摇手里的醋罐子，“师父你也要？”

荀千意伸手做了个不用的手势。虽然他身为她的师父知道她喜欢酸的……但是……

“你的汤是纯黑色的。”荀千意道。

“啊？”杨君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汤，没明白荀千意那话的内涵，“真的也，还能更黑嘛？”说着扔下手里她刚倒完的空罐子，把别桌的醋罐子也拿了过来，继续往汤里倒，滋尿的声音不绝于耳。

“徒儿。”荀千意有点看不下去了。

“嗯？”杨君笑依然在滋尿。

荀千意咳了声，“为师应该教导过你，莫要浪费才是。”

“我没浪费啊。”

“那你倒这么多醋做什么？”

杨君笑摊手：“不够酸啊。”

好吧。荀千意低头吃自己的饭，是他错了，他应该带一箱蜀山特制的“味超浓”醋出来的。

终于，杨君笑又滋完了一瓶尿，那汤几乎要从碗里溢出来了，掌柜的在一边也心凉，“姑娘，你这不是喝醋么，折煞我也……”掌柜痛心地将手放在胸前。

“有道理。”杨君笑点了点头，叫来小二要了个杯子，再次从别桌顺了罐醋来，这回直接将醋倒进杯子里了。

她喝下一杯，直咂嘴，“多谢老板提醒。”

掌柜扭过头去，泪流满面。

在荀千意的无语和掌柜的泪流满面中吃完了午饭，杨君笑软磨硬泡了半天荀千意终于肯再出来“走走”——哪是“走走”，何止是“走走”，分明是出来为祸人间！

荀千意沉了脸色，被杨君笑拽出了客栈。

“呵，荀千意，真是让本姑娘一阵好等。”刚走出客栈，忽然上空传来尖利冰冷却难掩其悦耳本质的声音。

杨君笑循声望去。

只见对面房顶之上，立着一如花妖冶的女子。着红衣，绾红带，火色发饰风情万种。素色的脸，未上脂粉，明眸皓齿，双唇殷红如血，只是眼神凛冽，周身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朵耀眼的红莲。

荀千意点头：“辛苦你了。”

杨君笑扶额。

红衣女子也噎了一下，跺脚道：“我等了你几百年，怎是为你一句辛苦了！蜀山设有结界，我接近不得，便在这百鬼林边守着你下山，又怎是为了你一句辛苦！”

师父你哪惹来的桃花债……杨君笑心下不平衡，愤然望向自家师父想看他有何反应，却见他依旧还是坦荡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三百年前，我已告诉你莫等，是你不听劝。”

“你……我都放弃钟亦寒只为追求你，你却说莫等，何其残忍！”

纳尼！此美女还和亦寒师叔有渊源！杨君笑大惊。

“我没让你放弃亦寒，是你自作主张一意孤行。”荀千意道。

“……”红衣女子愤怒地瞪着荀千意，被堵得无话可说。忽然，她高声喊道：“我何等貌美，你不要我，难道真是断袖！”

路人已被这一上一下的对话方式惊悚到，现又听到“断袖”二字，皆以或疑惑或嫌恶或崇拜（……）或蠢蠢欲动（……）的目光打量着荀千意，四下讨论“此君妙哉！”

杨君笑大囧，此女威武，此女威武啊！美得倾国倾城，猛得沉鱼落雁！与师父相处多年她倒是真没发现师父的性取向竟如此惹人遐思啊！

“你太固执。”

红衣女子无语凝噎，留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便变作红光消失了。

“师父……”

“徒儿，为师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荀千意看着杨君笑道。

“是的。”杨君笑点头。心说难道接下来还有 “但是”？

“但是。”杨君笑大惊。

“你可以问。”

“……”杨君笑的胸口，有一口血忍着没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