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有一举世闻名的山，名为蜀山。山下有百鬼林，妖魔遍布，鬼怪丛生，却因为蜀山设下的结界而不得更加靠近，常有山上或老练或新手的道士前来收妖，镇压其嚣张气焰。而有求于蜀山，欲探访蜀山之人，却必过百鬼林，因此，了愿之人寥寥无几。

多少年来，蜀山维持着人界的秩序，无论是江湖腥风，还是鬼怪作乱。故，蜀山得世人好评无数。若干道士一心向道，修炼成仙，正可谓是仙风道骨，又顺便脱胎换骨了，那是由内而外的精神抖擞。想入蜀山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于废疾者也无不向往。但，通往蜀山之路，阻碍重重。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师父！”荀千意正于婆罗殿内与众弟子议道，突然一声毫无压力可言的喊声破空而来，余音还在殿内回响，久久不散。众弟子十分默契地一同转头看向后方。

荀千意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停了话锋。

蜀山五大长老之一的荀千意，法力高强，孤僻寡言，脸总是黑得如同要滴出墨水一般，但拜倒在他道袍下的弟子无数，除去他言简意赅，通俗犀利的讲解作风和传授方式外， 更有一个原因，就是他那张脸，那张一看很鸡动二看蠢蠢欲动三看想犯罪的脸：发色如墨，面色如雪，神色波澜不惊，简洁的道袍往他身上一套，愣是穿出了“艳压群芳”的味道 。此还可以说明一点——荀千意荀大仙人男女通吃啊。毕竟山上还是男性居多，且各个都是禁【我曰】欲的男人。其实，荀大仙人在暗地里还被冠以了“山草”的荣誉称号（追加，钟亦寒为“蜀山第二草”，齐泽为“蜀山一枝花”（……）），此外，又因他千年不变的寒冰脸，副称号“黑猫警长”（……）。

在荀大仙人在成为长老时，说，他只收一名入室弟子，便是这声源了。乌黑的长发，清澈的眸子闪得灵动，脸也生得清秀。过大的道袍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尽显邋遢，严重影响美感。此时她正一蹦一跳地奔向殿内，不料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倒，面朝下，双手呈拥抱状扑向地面。“嘭”得一声。杨君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师兄师姐们虽竭力抑制却仍然有些许流露出来的笑声。

“现在已临近午时，你看你迟到了几个时辰。”

“疼疼疼……”杨君笑扶墙站起来，“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孟子曰：‘孔子说的对。’”

荀千意之所以会收她为徒，此人又从何而来，还得从约二十年前讲起。

那时的他，也不过屁点大的年纪，和那时的掌门，即他的师父莫虚道长下山去百鬼林杀妖做实战，却在临近林子边界的时候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声，荀千意和莫虚道长闻之便疾步往声源赶去，随手杀了几个挡路的小妖。

是个女婴。女婴尚在襁褓之中，含泪啼哭，在寒冬的摧残下冻红了脸和手，楚楚可怜的模样。而重点却不是这个：若是平常，百鬼林附近一有人出现，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鬼怪吞噬了，而这个婴儿，想必在这也不是一两个时辰了，襁褓上都蒙着灰了，可人却完好无损。而他们也惊奇地发现，以这婴孩为中心，半径一丈以内，任何企图靠近的妖兽，道行高的，被反弹出几米开外，道行浅的，刹那间灰飞烟灭。师徒俩便想，可能是这婴孩身上有带着驱妖的东西，果不其然，他们在这女婴的左手腕上发现有一条红绳的手链，手链上有几个小小的银色铃铛，还挂有一剔透的白色玉石，上面刻着“欢”字，灵气甚重，美得不可方物。手链大小正好，不松不紧——甚至几年后、十几年后，随着她的成长，红绳也仿佛有生命般随着变大，一直维持着不松不紧大小适中的模样。后来他们还发现，这条红绳子，无论是如何拆，用剪或者用割，就算用法术也不能断它半分。他们便想，恐怕，这手链是神物啊。

惊奇之余，莫虚道长还查了她的出生。得知这女婴生在一户普通的平民家里，生来便携着这条红链，自然，她的父母认为这是不祥；而她刚生下来还没有半炷香的时间，天上就降下了响雷劈中了她的家，一瞬间火焰四起，吓坏了街坊邻里。火后，她的父母更是认为这是凶兆，又因为她的性别，正好她的家所在的小镇在百鬼林边，遂弃于林。

这女婴被丢弃在此，是三日前的事了，而这女婴是刚生下，尚虚弱，更何况她三天没吃东西却还活着——这女婴，异于常人。之后，莫虚道长便带着她回到了蜀山，却绝口不再提这事，对于这女婴的由来也只是草草解说了事。再后来，莫虚道长退位。等到荀千意上任为新任长老后，就收她为入室弟子了，且是唯一的入室弟子。

这女婴的名字，是莫虚道长取的，是顺应了那红绳玉上的“欢”字。什么是欢？笑便是欢吧，由欢生笑，由笑生欢；因有欢所以有笑，因有笑所以有欢。莫虚道长所取的名字，便是“杨君笑”。

“还不认错。”

“弟子没有错！”

话说杨君笑其人，法力虽不弱，却通常难遂本人的愿，其所作所为经蜀山数千弟子口耳相传，已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她曾经看着蜀山某处绿油油的草坪叹气，埋怨为何不生出几朵小花来点缀点缀，便上前施法。于是只听草坪那轰隆一声巨响后，黑烟阵阵，待烟散去后原本绿得流油的草地此时已是光秃秃的一块地皮，中间还有一凹陷得厉害的巨坑。而当她被长老所责问之时，却理直气壮：“谁让它们不投好胎投来当草的，我只是祝它们早登极乐早死早超生！一株草修炼成妖得多久啊！……”；她还曾在蜀山最年迈的老树前突发奇想，让年迈的老树身姿更“风情万种”一些，便又上前念念有词。不料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蓦地劈下一道响雷，老树被劈得外酥里嫩，就像一棵油炸的西兰花，连带着大树扎根的石地悬崖也应声塌落掉下峡谷……“杨君笑，你为何引天雷劈落古树！”“弟子没有！分明是这老母树生得太过妩媚天妒妖娆杀树灭口！”诸如此类云云。因此，凡逢其“作善施法”， 众弟子当下（裆下）皆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出去！到殿外无树荫处罚站，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荀千意道。

“嗻！弟子明白！”杨君笑的声音里透着欢快。

众弟子再回头，已不见小师妹的身影。

荀千意正准备开口，不料又被打断。

“师父……父……父……父……弟子……弟子来晚了……”杨君笑刚走没多久，又来了个迟到的人。只见此君右手扶墙左手扶膝，气喘吁吁双颊通红，就像刚逃命回来。

“去，把蜀山所有茅房清洗一遍，不准有人帮忙，没洗完不准吃饭。”荀千意一张一合的嘴仿佛喷出的是毒液，迟到君立马泪流满面。

“师父，其实我是君笑，我是杨君笑啊师父！”迟到君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悲乎哀哉！众弟子皆掩面叹息荀大仙人的偏心。

“其余人都到殿后空地练习。”

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荀千意还在婆罗殿后的空地处督促弟子学习剑术，忽闻见不远处大殿旁一声巨响。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立刻马上当下三步并作一步赶往不久前还呆的大殿旁边，果然看见杨君笑正悻悻地站在那里。

啊，这不是他的好徒弟么？对啊，这就是他教的好徒弟啊！

“你这又是做什么。”

“婆罗殿上有一碎瓦，弟子只是想修好它。”杨君笑面不改色。

那有必要把整个屋顶都炸了么！她怎么不把它给掀了？至少掀了他还能把它再安回去可她怎么就给整个炸了还不留渣！

“弟子是无辜的！“杨君笑又道。

荀千意的胸口，有一口血忍着没吐，但也不得不帮自家徒弟擦屁股善后。

“再闹事就逐出师门。”

“哼，祖师说过此举不可！”

……

午后，阳光愈见刺眼了起来，被晾在无荫处曝晒的杨君笑欲哭无泪。惨啊！现在都是弟子们中午放课的时间了而她居然被自家师父点了穴在这晒太阳动弹不得哀号不得！这不存心要亡她灭徒么！而在别人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爽啊！炸了婆罗殿的屋顶还和荀大仙草顶嘴居然只要晒一下午的太阳！

杨君笑很不满，其余弟子也很不满。

刚过午饭的时间，荀千意在折磨了自己的徒弟之后，到了蜀山的某一角。

那真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只有一大屋子在那儿，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轻轻的鸟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醒耳。

荀千意走进屋子，拐了几个弯后，到了一个房间。

屋里有一在榻上打坐的白发白眉白胡穿着白色蜀山道服的老者，闭着眼，一动不动。

“师父。”荀千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微低头，以示行礼。

“嗯。”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看了来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来了啊，坐吧。”

荀千意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君笑，怎么样了啊？”莫虚道长捋了捋胡子，爽朗地大笑道：“听说还是那般顽皮啊？”

荀千意抿唇不语，莫虚道长也了然于心：“君笑如此顽皮，你可后悔收她为入室弟子了？入室弟子便是要师父倾囊相授，有别于一般的入门弟子啊。”

沉默半晌，荀千意开口，却没有回答莫虚道长的问题：“弟子不明白，当年领她上山后，为何又封住那玉的灵力？”

莫虚道长笑道：“那牵扯到她的前世啊……”莫虚道长顿了顿，收起笑意，“徒儿，不是为师不想告诉你，只是君笑之事，尚有蹊跷啊。”

荀千意看着地面，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弟子……想知道。”

莫虚道长道：“你可负地起责任？”

“弟子能负起所有责任，无论是这个秘密的责任，君笑的责任，我的责任，还是蜀山的责任，义无反顾。”他抬起了头，直直地望进莫虚道长的眼里，“近来妖魔两界多次在人界作乱，弟子想借此机会，带君笑下山历练，她也能学到一些东西，有我跟着，也不会出事。弟子认为，师父当初的做法，定和君笑的身世有关，此次带她下山，弟子必须先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莫虚道长叹了口气，“为师将这个秘密守了要二十年。”他手里拂尘一甩，甩到另一只手臂的手肘处，“君笑的身世没有那么简单，知道了也绝非好事。那个责任，哪有那么好承担。虽然你已是长老，但若是淌了这浑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为师本想待那东窗事发，以尽量少的损耗来与之对抗，那便只是我的责任。为师怎可将这烫手山芋过继于你，你若是知道了，更是会忧心的，而你知道的后果，怕是……哎。”

“不。”荀千意猛地站了起来，“师父不必这么想。弟子也是为君笑着想，君笑是我的徒弟，我怎能将她的事弃于不顾，我会尽我的全力，保护她，保护蜀山。”

“那你呢？”

荀千意一愣，不明白，“什么？”

“假设你成功保护了君笑，保护了蜀山，那你呢。”莫虚道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你的心可以在君笑身上，在蜀山上，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你以为知道了这秘密，不会祸及到你么？”

“弟子……”荀千意一时语塞，“但是弟子仍然要知道。”

莫虚道长摇了摇头，不再劝说什么，“罢了罢了，千意你若是要知道，为师便告诉你吧……”

……

不知不觉便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荀千意面色凝重。

“知道这事的还有谁？”荀千意突然问道。

莫虚道长看着他的眼睛：“蜀山掌门。”

荀千意负手不疾不徐地走向汗流浃背的杨君笑，杨君笑那咬牙切齿的模样逗得路过的弟子直笑。

听了师父所讲的，他也不知该做何感想。曾经他一直很好奇杨君笑腕上的那手链背后的故事，现在他倒是想念起那不知道的日子了。

不过也好。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他眯眼看着杨君笑，眼底有不明的波动流转着。

还有那现任的蜀山掌门，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平日里也没见他露过面。

“可知错？”荀千意抬手解了杨君笑的哑穴。

杨君笑暗自在心底腹诽着荀千意，答道：“非也！”

荀千意抿嘴似笑非笑：“明日你随我下山，一为历练，二为平定大小之乱，三为长见识，四为收你玩心。你快些去准备吧。”说着便解了她其余几处穴道。

“我能动了！”杨君笑高举手臂，激动得泪流满面，摇晃着双手围着荀千意乱蹦：“是去玩吗！好啊好啊！师父多准备些银两，我们可以去姑苏城恒阳溜达几圈，再去水城氿州，然后……”

“历练不是玩，是平乱。”

杨君笑的嘴角马上塌下来：“哎，那师父还是叫师兄他们去吧，我还是呆在山上快活。”

“山中弟子完成历练的都会定期下山平乱，这是你首次历练，你又生就愚笨，还是为师带你熟悉一次。”

“非人哉！荀大仙人欺压弱小了我要去禀告师叔！”

“亦寒已经带着你师兄齐泽下山了，你快些准备我们就能追上他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