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奴婢打听到了……”环翎一脑门的汗珠，刚回到王府见到林沁就风风火火地说道。

林沁倒了一碗温茶水递给环翎，按捺住急迫的心情温和地说道：“不急，你先喝口水再说。”

今日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大街上围观他的那些人，戴上面具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王府，便立刻请管家派人去寻找环翎，没想到还没等家丁出门，环翎就急匆匆赶回来了。

环翎接过茶碗，笑盈盈道：“谢王妃。”

她家主子从不拿她当下人看，而更像是当做自家的妹妹。

身为一个下人，主子亲自倒茶给自己喝，这是在别的主子那里根本不可能享受到的待遇。

她心思朴实，她感激主子的平易近人。

将茶水一饮而尽，环翎便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都禀报了林沁。

她跟着马车到了城北的一个大宅院门口，待人进了宅门，便装作路过的犯了花痴的姑娘，拐弯抹角打听到小公子如今的身份。

怕王妃还被围在东市的人群中，便急三火四赶回了东市，没找到人，又连忙赶了回来。

“霁月楼？！”林沁睁大璀璨的大眼睛惊讶道。

他打小在京城长大，对大名鼎鼎的霁月楼自然有所耳闻。

他知道那里是京城最大最奢华的秦楼楚馆，联想到小羽如今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林沁不由自主慌得出了一身冷汗。

眼睛怔怔地看着窗外东市的方向，喃喃道：“此事先别对王爷讲，我怕他会不高兴。”

随即低沉而坚定地对环翎说道：“明日去霁月楼，你帮我多准备些银票。”

“是。”环翎心疼地看着他家主子应道。

主子难过，她便跟着一起难过起来。

……

霁月楼坐落在东市大街的显眼位置，门脸修葺得极其风雅脱俗，冷不丁看上去像是个文人骚客舞文弄墨的地方，走进去则是另一派景象，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的让人炫目。

来这儿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不花个千八百两银子休想走出那扇雕刻着梅兰松竹镂空花纹的大门。

林沁带着银质面具，略显紧张地坐在四楼的一个包间里，面前是一桌丰盛的珍馐佳肴。

他已经连续来了好几日了。

起初刚踏进那一楼的大厅时，看到打扮花哨、声音娇软的小倌热情得直往自己身上贴，让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小羽要嘛见不到，要嘛见了他装作不认识，每日都躲着，根本不理他。

小羽是这里的头牌，据说一曲洛神舞惊艳全城，不知被多少男人爱慕垂涎，想单独见他一面真的好难，要嘛得有高贵的身份，要嘛得有海量的银子。

林沁不能宣扬自己的身份，否则让人知道他作为镇西王的王妃，流连这种烟花之地，定会给王爷丢尽脸面的。

他花光了自己积累的月例银子又从嫁妆里拿出一些银票，好不容易凑够五千两，才换来和小羽的一个见面。

“哎呦！这位段公子，让您久等了，老奴把离洛公子给您带来了，二位慢慢喝，慢慢聊。”

老鸨顶着一脸谄媚的牙碜笑容，将不情愿的林羽硬生生拽了进来，推到林沁面前。

说完话就笑意盈盈地离开了，临走前还识趣地带上了门。

林沁连忙摘掉面具站了起来，打量着小羽的脸色，“小羽，你……先坐吧。”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哪个字说得不对，让小羽不高兴又躲起来不见他。

林羽冷着脸坐在林沁旁边的鼓凳上，什么也不说，自顾自给林沁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一只臂肘搭在八仙桌上，上半身倚在那条胳膊上，扭着弧度曲滑的腰肢，直勾勾盯着林沁的眼睛。

脸色一变，换成谄媚艳丽的笑容，妩媚地说道：“奴家叫离洛，不是公子所说的什么，什么羽，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随后提起酒杯，继续道：“不过，来了就是客，奴家敬公子一杯。”

林沁虽然早就看到了小羽在客人面前是如何“热情招待”的，可是他还是被这一刻林羽的表现给惊到了。

在他的印象里，小羽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平时话很少，喜欢看书、喜欢作画、喜欢静静地抚琴，喜欢一切安静而美好的事，又跟曾经的自己一样有着文人的傲骨。

而如今，小羽这巨大的变化真是让他难以置信。

“小羽，哥知道你定然受了很多苦，你不认哥，哥能理解，不过，哥真的好想你，也一直在找你……”

林沁说话的时候，林羽转过头去，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径自喝着那杯酒。

等林沁说完，他便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小小的瓷酒杯，同时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那上面的蝠纹，不冷不热、不紧不慢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家怎会受过苦。”

“奴家在这霁月楼可是头牌，多少富家公子对奴家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笑中似乎深藏着深切的苦涩，继而脸色突然变冷，语气却仍然娇滴滴的，“……说了这么多，公子您今日来，花了这么多银子，别告诉奴家只是想跟奴家聊天的。”

说着，起身一下子坐在了林沁的腿上，双臂搂着林沁的脖子，直勾勾地看着林沁，“要不我们别喝酒了，直接动真格的如何？”

说着，似乎自己都被自己的动作和语言给惊到了，他失色地顿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似的，故作挑逗地将修长的手搭在林沁领口，准备往里伸，却被林沁一把握住了手腕。

“林羽！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是你哥！”林沁瞪大了眼睛，他真的很生气。

林羽轻轻松松就挣脱了林沁的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边摆台上镜子里的自己，怫然开口，像是在反驳林沁的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哥？！什么哥？”

“奴家就是个任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哥！”

“公子来这霁月楼不就是为了寻欢作乐吗？莫要跟奴家说那些有的没的！若是想行云雨之事，离洛现在就可以伺候得公子舒舒服服，保证公子欲仙欲死！”

话说完，他眼角啐着泪，气得胸膛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在气林沁，还是气他自己，却始终不再有勇气去看林沁一眼。

林沁望着弟弟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背影，痛彻心扉地说道：“林羽！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自己？哥知道你难，哥一定会凑齐银子赎你出去。哥这就去找老鸨，问问她到底需要多少才肯放你走！”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就算倾尽所有也要把弟弟救出这腌臜之地。

可谁知，林羽却撕心裂肺大嚷道：“不许去！你敢去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林沁怔住了，他不知弟弟会不会真的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来，从见面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了解这个亲弟弟了。

可是，他真的很痛心，急得眼睛通红，颤抖着声音问道：“小羽，为什么呀？”

林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处，带着几分凄然和冷峻，语气淡漠而决然地说道：“因为我喜欢这里呀，整日唱唱歌，跳跳舞，伺候伺候男人就有大把的银子花，多么神仙的日子，上哪找去？我可舍不得这种奢靡的生活……”

还没等林羽说完，林沁就控制不住悲切地哭了出来，他不懂小羽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他知道他说的那些对于曾经那个清高的林羽来说，究竟有多么羞耻，多么痛苦。

他不知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挽救这个亲弟弟。

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他只觉得好无力，好疼……

“我会再来找你的。”留下这句话，林沁低低地垂着头，缓缓走出那间屋子。

他没听到他走后那屋里的低声呜咽，歇斯底里却又无声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