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昏黄的玻璃，礼初看见那些缠绵悱恻的光。

伸出手去，触手皆是黏腻湿滑的光。

缓缓地、慢慢地腻进一个人的被阴雨笼罩的心理。

嘿，你好吗？

嘿，你好吗？

远远的日光里有回音，殷殷切切，投进湖水中。

嘿，你好吗？

日影中的人，晃动着。浮光，悄悄地，爬进鞋子里。

可鞋子不需要光。

嘘——

只要不说，便不会有人发现躲进鞋子里的光。

你好吗？

语言重复。

你好吗？

回音。

你好吗？

湖面上反射出来的光，润润的，飞进眼里。

我很好。

你好吗？你好吗？你好吗？

盲了眼睛的画眉鸟被晨曦惊扰，光亮带回来消息。

你好吗？我很好。

礼初睁开眼睛，光投射进去。礼初想，这一切本是不必在意的，昏黄的日光，摇摇晃晃的下午，日影里渐渐拉长的人影。这一切，不值得期待。可偏偏很远的地方传来问候。张了张嘴，只是让日光投射进嘴里，发不出声音。如此，便罢了。就当，都是徒劳。

礼初缓缓地走，走到窗前，窗外是孩子们喧闹的声音，如百灵一样。日光渐斜，风吹来遥远的消息，日光便变得昏聩。沉沦，睁着眼睛的沉沦。礼初看见一张张红嘴唇，渐渐将她包围。

嘿，你好吗。

风带来的消息如此迟缓，在开始前，在分别后。

礼初看看那些红嘴唇，淌出眼泪。伸手沾了沾眼泪，连着手指伸进嘴里。闭上眼睛，却依然能看见那些在窗前连绵的光。是午后，是睡前，是睁着眼睛不敢闭上的深夜。

在梦里，有飞翔的游鱼，有游弋的飞鸟，有欢笑深爱的人。偏偏，好梦难留。偏偏，被风声惊扰，一切都变回了最初的模样。不曾入眠，不曾展颜，不曾欢笑，不曾沉沦，不曾畏葸。在梦醒的时候，天际划过飞鸟，光亮渐渐被笼罩。黑色的暗袍被穿戴，天际有散发着寒光的星子。礼初带着寒光走过，走过被昏聩日光照射过的路面，走过飞鸟飞翔的轨迹，走过一片湖泊，也走过经年的路。而时光，随着河水流淌，渐渐如梦，渐渐消失不见，渐渐成为礼初心头的一把刀。

礼初说，这一切便没有什么不同。等到皱纹爬满脸，等到尸斑遍身，等到灵魂都变得老迈昏聩，谁可曾记得，少年郎，谁可曾记得，恩怨，辜负，繁琐。

所以，礼初说，我没有来世。今生已经如此荒唐，来世当何如？

那些被流星带走的岁月，深深刻入礼初的灵魂，那些孤单蒙昧的辜负，当是年少无识。当时春光正好，伶仃袅娜，痴痴而行。而今，岁月悠长，礼初不复年少模样。可是啊，可是啊，风却依然带来了少年郎的消息。

当时是少年，今却为枯骨。礼初还未来得及问一句，是否有过丝毫悔意，礼初还未问，那些辜负抛弃，你要用什么来还？

不曾问，不得问，不能问。

嘿，你好吗？

嘿，我很好，得知你亡故的消息，我很好。这样，才可安心生活，才不会惦念着你是否还会回来。这样的余生，才叫做没有遗憾的余生。

灯影下，日光中，礼初踽踽独行，那些光亮即将将她湮灭，那些光亮即将让她死于未知。正好，恰好，黑暗降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