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林苑。

晴空万里。

林苑之中，两匹骏马缓缓而行，林野之中鸟鸣叽喳。

骏马上两道身影各自背着箭筒与长弓，为首之人身材壮硕，带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洛阳令，曹操！

曹操身穿武官袍，勒下缰绳，与身后之人并行，目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赞叹。

身后之人大概十六七岁，眸光清亮，身上却带着股不自然的病态。

“武儿，这次你又未卜先知。”

“那何进听信了袁绍的建议，已经决定矫诏招董卓、丁原入京铲除十常侍。”

曹操将自己心中的忧虑放下，他对如何破局束手无策，还是决定向自己的儿子询问良谋。

他确实难以想象，身子孱弱的武儿，居然能将天下局势看得如此通透。

自曹武小时起，便接连带给曹操震撼。

七岁便能七步成诗，十岁便能熟背盐铁论、管子书，虽才十六岁，已经具备了超越大多数人的心智。

但曹武真正露出峥嵘，还是在两年前张角起义时。

那时大汉倾颓之势方显，对张角一系引发的动乱严重低估，而方才十四岁的曹武便预言，张角引动的黄巾起义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会直接断送掉汉王朝延续的根基，并嘱告曹操大乱世即将到来，应当早做准备。

那时的曹操只将曹武的话当做一种可能，一笑而过。谁知仅仅一月后，张角便聚众三十万，初起时几乎以撼动天下之势将整个汉王朝点燃。

直接动摇了大汉所剩不多的国本。

“父亲大人，洛阳乃天下中心，权枢之所，阉党势大，其真正依仗其实并非宫中禁卫，而是当朝外戚与大臣间势同水火的矛盾。”

“大汉朝堂派系林立，纷争不断，中心不稳，必然导致对地方掌控不足。”

曹武沉吟片刻，轻轻抚摸马鬃，随后笑望向自己的父亲。

“若说庙堂上的厮杀如猛虎间相互磨砺齿爪，那么四方的州牧，就像窥伺的群狼。”

曹武握住腰侧剑柄，眯眼向前。

“要孩儿说，猛虎即使孱弱，可不面向狼群直接显露自己的虚弱，至少还有虎威遗留震慑。”

“何太傅这一手，恐怕是群虎斗于庭，胜负未分之际，引群狼入室。”

“是自取灭亡之象。”

曹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神色愈加沉重。

“为父已经向那何进进言，只是何太傅觉得我一个区区洛阳令，人微言轻，远远比不得袁绍袁本初的远见卓识。”

曹操握紧马缰，冷笑道：“可笑那袁本初，四世三公，亏我幼时与他交好，竟提议引凉州董卓、并州丁原带兵入京勤皇。”

“他当真不知皇权衰微，再驭不得周边的豺狼吗？”

曹武微微一愣，随后长叹一声。

他作为穿越者熟知后世历史，也知那袁绍沽名钓誉，却不想历史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仍是如此地荒谬。

原来这乱世，竟是由当今备受名士追随的袁本初的手，拉开的大幕。

“想不到袁绍如此短视，手握重兵的董卓、丁原进京，确实可以立刻铲除十常侍，可朝廷无雄主坐镇，他们就不怕......”

“引发兵乱吗？”

曹操死死攥紧拳头，双眸紧闭，眉目痛苦。

曹武很难将当下这个一心忠勇的洛阳令与后世闻名于世的奸雄曹操联系到一起。

也许是，在那时已经发生的未来里，父亲彻底失望了吧。

曹武的目光有些复杂，随即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要改变那个未来，要让曹操去做那个治世之能臣！

“父亲大人，袁绍本是外强中干之人，说是酒囊饭袋也不为过，当下的局面，董卓等入京已成定局，父亲大人想要如何走呢？”

曹操目光略有欣慰地拍了拍曹武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他深吸口气，挺直起脊梁，仿佛要擎起一个时代的风云。

“阉党之祸秦时已有之，除之只需明君一纸手谕，遣百精卒，顷刻可除。”

“何进身为太傅，掌大将军衔，袁绍四世三公，追随者众多，他们要以外兵除之，为父不同，仅有兵勇数百，武儿，为父当如何？”

曹操已经有了决断，嘴角泛起笑意，笑问曹武道。

曹武哈哈大笑道：“父亲大人，我曹氏无兵无马，唯有一报国悍勇，孩儿愿随父亲择精兵伏于宫中，择机矫诏，即诛十常侍！”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欣慰，一振身上衣甲道：“好大儿，好气魄。”

曹武以孱弱之躯抽剑出鞘，明亮的光从其上滑落。

曹武面色坚毅望向曹操道：“父亲大人，汉家天倾。”

“忠臣方显肝胆。”

“我曹武，愿随父亲。”

“匡复汉家社稷！”

————

两匹骏马停在原地。

曹操看着怒发激昂的曹武，久久没有说话。

“我儿有如此胸襟胆略，我十分欣慰，只是武儿，若失败了呢？”

“你我父子与麾下精卒可不惜命，只是曹氏虽落魄，仍有家眷数百，若失败了，他们该怎么逃离阉党的爪牙。”

曹操话锋一转，眉目又变得舒展飞扬起来。

曹武心知曹操的奸雄之志，并非愚忠莽死之人。

此时配合长叹一声，问道:“父亲大人，当今圣上，可值得我曹氏尽此死忠？”

曹操本想说些“尽死节”类的话，可看到曹武明亮的眼眸时，他摆了摆手，笑道:“外戚专政，圣上尚年幼，仅仅只是召见赐赏，此前灵帝眼中只有美色和十常侍，容不下我这个粗人。”

“父慈子孝，君贤臣忠，古贤士可为知己死，但前有桓灵暴政，后有黄巾起义，汉家已经岌岌可危。”

“汉朝受命于天，以德行来维系，光武可续天命，是天下人仍思汉归汉。但当今天下，天下黎民广受暴政盘剥，已经持续数十载，这才有黄巾起义的一呼万应。”

“黄巾起义虽被扑灭，可那些流民悍不畏死的意志，当真未触动父亲心弦吗？”

曹武在马上躬身而拜。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

“十常侍再罪恶滔天，在底层民众看来，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汉臣。”

“恕儿直言，桓灵二帝及其爪牙的所作所为，已经将汉之国运，损之怠尽。”

“距离天下大乱，只差一点儿火苗。”

“父亲大人，是要做那火中被灼烧死的亡人，还是火外的救火人，亦或是！”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按住曹武肩膀，摇头道:“武儿，这类话，不是我等臣子该说的。”

曹武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

“父亲大人，武儿愿您。”

“做那新的时代的擎火者！”

“率领我等，照亮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