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舟做了公输家的门生却出现在丘国，也是有原因的，说来也不是什么好事，要他窝了一肚子的火。

舒舟在公输家待了许多年，很得伯檀赏识，私下做了至交，便一心辅佐伯檀做事。

这让公输家的二公子叔纪很看不过眼，一来是看不惯舒舟这柔柔弱弱的模样，二来是他不喜欢和伯檀亲近的人。借着身份，背地里没少给舒舟使绊子，连这次派到丘国潍都的苦差，也都是他做的手脚。

伯檀和舒舟都是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叔纪二公子的身份摆在明面上，不是舒舟一个门生可以去反抗的。临走之前，伯檀只能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无可奈何中的安慰。

“委屈你去丘国，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舒舟，只当是为了世子，你也得忍下去。”

于是舒舟便乖乖来了丘国，隐居潍都之中。像是刚刚离开村子的时候，他孤身一人漂泊他乡，也不知道何时能回去，多少有些寂寞。

伯檀要他隐忍，于是他便忍了。

只是他不快活。

他想不明白，说短也不算短的一生，为什么找不到让他留恋的事情。

丘国的民风淳朴，但人性是这个世上最难定论的东西。极致的简单也伴随着极致的恶意，就像当初在村里一样，没有人可以说那些村民是奸诈的人，可舒舟却差点死在那样的恶意里。

“我当是个小美人。”

舒舟静静地站在卖颜料的摊子旁，没有去看那人，他也习惯了。

“是个美人，没错。”

舒舟的手一顿，半晌拿了块赭红，把手中的碎银交到了摊主手中。摊主颇为奇怪地看了看他，舒舟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警示。

又惹到了麻烦。

舒舟把买好的颜料收好，转身看向那人，温和地同他行了个礼。

“在下实在是个男子的身躯，还请公子不要再跟随在下。”

并未想过对方却是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伸手就一把拉住了他的发带。舒舟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

“美人，我不信，要不你脱了给我验验？”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欺侮，街上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有偷笑看热闹，只没有一个人同情他的这个境地。

“松手。”

舒舟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缠着的软剑，蹙眉看了他半晌，还是没有出手。

他像是得了趣，手上一抽便把舒舟用来束发的发带扯了下来。舒舟的头发很长，没了束缚便如泼墨的写意一般垂了下来，衬着一张唇红齿白的面容更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

“你……！”

那人刚要笑，却被后头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打断。那人从背后走来，衣袖间带起一阵淡淡的玉兰香味，与声音截然不同的是她一身红衣张扬肆意，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她身上。

“公子，我找了你许久，同我回去吧。”

舒舟在爆发的边缘，却被这样温柔的语气唤了回来，他有些怔愣地看向面前的姑娘，一时竟不知道该什么反应。

姑娘轻笑了一声，很自然地上前来扶住他的衣袖。

“发什么愣，回去了。”

那人也有些懵，这会儿回过神来拦住他们:“慢着，这就走了？”

红衣姑娘身边跟着个藕色衣裙的小丫鬟，模样虽然比不得这个红衣姑娘，却也清秀可人，眉眼间还带着点英气。她往红衣姑娘和舒舟的面前一挡，开口时语气却并不和善:“公子自重，在街上胡乱冲撞了什么人，要是惹不起，便是麻烦。各退一步，彼此和气，您说是不是？”

那人左右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呢，留君楼的红姑娘芜枫我还是认得的，声色场所里走出来的舞姬，在我面前摆这个谱，说不过去了吧？”

舒舟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却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耐的神色，依旧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听不见那人口中的冒犯一般。

小丫鬟一瞪眼，声音高了两分：“声色场所也得看是什么人开的，我就问问公子，真敢同我们家阁主明面儿上杠着？”

舒舟暗暗思忖，他这样一个外来的异乡人，来这儿住得多了，也隐约听人说起过留君楼这么处地方。开声色场所的人，又有哪个是背景简单的人物，也不知这背后的主是什么厉害来头。再一转念，潍都开的歌舞坊，他不信没有王室的手伸进来，这会儿倒是有了些兴趣，神色自若地站在两个姑娘身边。

那人听小丫鬟这么说，心中有些犯怵，犹豫了一下，竟也拱手行了个礼，说自己冒犯，这便离开。

芜枫轻轻拍了拍舒舟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一副熟稔的样子。舒舟也不拒绝，弯了弯唇角，大大方方跟着她走。

留君楼也不远，舒舟头一次打量这么个地方，只觉得装潢门面都是典雅，半点儿看不出有什么不正派之处。也不怪他没怎么注意，他平时不爱出来走动，总当这是茶楼，又没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每每路过都是不分半点目光过去。

他原以为芜枫姑娘是要带他进去，可两位姑娘却径直绕到了后墙，站在了一扇半掩的木门边。

芜枫见他神色有些茫然，抬袖掩唇轻笑了一声：“留君楼是个烧钱的地方，我是不敢带你从正门走的，漓娘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舒舟这时温顺了眉目，恭敬地给面前的女子行了个礼，谢过她解围的恩情。

芜枫抬手就扶住他的手臂，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哪里要行这么大的礼，那人是潍都出了名的纨绔，今日是正好撞见了，我也是不忍心看姑娘遭他这样欺负的。”

舒舟身子一顿，半晌苦笑了一声：“他也是把我当成了女子才……如此折辱于我的。”

芜枫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伸手推开木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瞧着公子面色苍白，先进来坐坐，我让折枝泡壶热茶来。”

舒舟本想回绝，可一看进姑娘的眼睛里去，他便缴械投降。

他拒绝不了一片温柔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