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花、三棱、山苍子、草乌……”

木匣泛香，药味微醺，方烛一手拿着药方子，一手麻利地拉开一个个精致的桐木抽屉抓药，每念一个药名，他的眉头就深皱一分，在取最后一味“白胶木”时，他高举的右臂一顿，转头问向客人：“这药性可猛呢，不知夫人的家里人有什么病痛，若不严重，减轻些药量吧。”

红夫人笑笑，眼角的细纹藏都藏不住，“劳烦操心了，只是昨日大夫才来瞧过，说豁出些，多买点药材补补也是好的。”

方烛看着这位稳重沉静的妇人，叹口气：“贵也不是好的，那花银子请来的郎中，也不知几分是假几分是真，我在这抓药才两个月不到，喏，这样的药方都见这几次了。得！你瞧瞧，全是坑银子的，没几个好东西！”

此时从大门走进一魁梧男子，听着自家弟弟这番既不讨人趣又赚不了银子的话，顿时有几分火气，抄起手上的大算盘往方烛头上轻砸去，“叫你抓药不好好抓，客人要什么你就抓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是……”方烛伸手去捂头上的肿块，结果手上拿着的药方和药材四散在了桌上，看着兄长方帛眼里愈盛的怒火，心中暗自叫苦。方帛只比方烛大三岁，在方帛还跟着游医学些医术皮毛时，方帛已经接过了祖上的药铺开始经营，自己又开了几家分店在经常有人受伤流血的上义城里，人免不得市侩粗鄙起来。在狠狠瞪过了方烛后，方帛对红夫人说道：“家弟让夫人见笑了，还请夫人多等些时候。”

红夫人微笑：“如此和睦的手足之情也好。”

方烛收拾药材的手一愣，嘟囔一句“和睦什么啊”，只有方帛听出了妇人话语里的担忧和愁绪，急忙问道：“可是夫人的弟弟出了什么事？”

“他那孩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别人去斗武，弄得自己一身伤，被人家给抬了回来。”红夫人拿出绢巾拭泪，“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弟媳只晓得围着哭，没一个中用的！”

也许是司空见惯了，方帛的脸上露出模式性的同情之色，在看清了客人手里的是价值百两的寒冰蚕丝，利欲熏心更加虚伪，连忙应和：“少爷一定会没事的，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我怎能不担忧，跑了多少药局清了多少大夫，都一个多月了，身体还是未见半点起色。唉，只能敲他的造化，多活一天算一天了。”

方烛愤愤地插嘴道：“哼，我就说城里的大夫都是收了钱不医人的料，若是我师父在，死人都能医活！”

“你那师父若在，哪能沦落到在我这里打杂？跟了人家一年半，偷师不成还被人家给丢了。瞧瞧你那德行，杵着干嘛，去磨药啊。”

方烛抬头，不满地顶撞方帛：“不是你说的那样，师父只是有事才会消失，师父是天下第一神医。”

“那让你师父来救救这位夫人的弟弟啊。”方帛冷哼，“现在是我在养你，哪天再办不好事看我不把你赶出去喝西北风。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靠爹娘吃饭的小少爷啊，别做梦了。”

方烛哑然，自知理亏，低下头清理昨日的账目。

红夫人看着这对兄弟，叹口气：“医馆的大夫说了，救人的办法也有，只是机会渺茫罢了。”

方帛一看有财路，立刻跟了句：“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呀。”

“唉，只缺一味药了，可大夫说了，要寻到它，那可比登天还难。”

方帛一听是药的事，顿时是信心满满，“夫人只管说吧，我们这可是在整个上义城几百家药局里也排得上名儿的地，你就是要凤毛麟角，那也是有的。”

“服常树的果子，不死果。”

方帛表情一凝，“服常生于昆仑山顶，树上长三头人，百年才结一果，这稀罕东西——本店怕是拿不出。”他有些后悔当才夸下的海口了，此刻又不想丢面子，只好讪笑道：“那不死果可是神仙吃的玩意，本店没有，整个赤国怕也是没有。不过用其他药材代替可好？”

红夫人摇头：“那郎中说，只有不死果能救他一命。”

方帛看着她腕上精致的翡翠玉镯，思忖良久，才叹口气道：“夫人请随我来吧。”

“哥，什么服常，我都没听说过，这店里会有吗？”方烛本还想说“你别随便拿个不值钱的东西骗人”，但看着兄长凝重的表情，把这句挖苦憋回了心里。

红夫人随方帛进了里间，看他从床下抱出个大箱子，一层层的锁打开，听到一声声锁芯转动的摩擦声，方帛忐忑不安，手心里出了凉汗，滑腻腻的，甚至握不稳最小的一枚钥匙。他深呼吸，打开了最后一个镀金的紫木匣——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大约拳头般大小，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见。四周包裹它的是顶级的锦绸，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棵树，树上缠着一条巨蛇。

就单单一个紫木匣的价值，便远远高于前店的总和。难怪方烛失手将珍贵药材打翻了方帛也没有太过在意，原来背后的底子竟如此深厚。

红夫人在来之前便对这家看似不起眼的药馆做足了功夫，得知这里藏有不死果，亲自前来探看。她失神地盯着那锦绸上的花纹，情不自禁地想伸手去抚摸那蛇栩栩如生的鳞片，可方帛却以为她要夺过不死果，轻咳一声“啪”地将匣子重新盖回，说道：“夫人，这不死果是我们方家的传世之宝，若不是最近各家店铺周转困难，小弟是决计不会卖的。”

红夫人听到此话，怅然收回手，冷冷开口道：“多少钱。”

“这……”方帛懵了。他只是从祖爷的口中知道这玩意价值连城有起死回生之效，可要真正爆出个明价来，他还真说不出。

“快点。”红夫人有些不耐，刚才的戏扮够了，她露出了作为红老毒的一面。

方帛比出五根手指：“五万两黄金。”这是他能想象的最大数目。

红夫人脱下镯子，并着杏纹玉牌一起交到年轻商贾的手中，“去翠竹钱庄。”

“翠竹钱庄？！”

“不知道么。”

方帛摇头，没人不知道那个号称富可敌国的翠竹钱庄，无人不知。它傲立在内城大门边上，只一座明玉琉璃朱漆的华宅，便清晰表明了贫富界限。虽没有武卫重重严守，但江湖中没有一个浪徒敢打翠竹钱庄的主意，因为有赤国皇室撑腰，让它把银子生意做遍了一国。

方帛有些后悔，若这位客人真与翠竹钱庄有什么牵扯，不要说五万两黄金，就是十万二十万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怕这玉牌是假，那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尚没有被利欲冲昏了头，保存最后一丝商人的理智说道：“夫人请稍候，且容家弟拿着信物去翠竹山庄问个虚实。”

红夫人皱眉：“太慢了。”

“这……”方帛有些口结，“不死果可是稀世之宝，怕是见了银子才敢交货。”

“想敏贵人那么个爽快人，族人怎么这副德行，是方家没落了，还是你们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贵族身份？”红夫人冷哼，毒针在指尖蓄势待发，但想起二十年前的约定，绝不杀方氏族人，又默默收回了暗器。

她点足一跃，身形突然出现在方帛背后，举掌作剑，狠狠向他后颈劈去。

拿起滚落在地上的紫木匣子，红夫人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将重金买来的不死果扔在地上，她仔细地掀起那层绘有桑梓的锦绸，对折藏进衣襟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在出店门时，擦肩而过一个青袍男子，她看着方烛麻利地递给由君早已配好的药包，敛起所有笑容，带上面纱——上义城北面便是沙漠，风沙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