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的马车停在了一家庄园的门口，那庄园前早已人满为患。

老赶拉开车帘，却是一愣，原来莫臣打散了头发，嘴唇上面也贴了一副假胡子，若是不相熟的人一时半刻还真是认不出他来。“姑爷，您这是……”

“无妨，可是到了？”

“还没有，不过也不知道是谁家府邸，竟然这般热闹，前头车马实在太多，您怕是得在这下车步行过去了。”

“富贵人家多有无义亲朋实属寻常。”莫臣翻身下了马车，又对老赶说道：“老赶，有件事怕还得麻烦你去。”

老赶自打见识了莫臣那暴力而神异的训马之法，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当然是无所不应，道：“姑爷说的哪里话来，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莫臣笑道：“走的急了，登门拜访竟然连点礼物也没带，着实失礼啊。想拜托老赶去帮我采买一些。只是银钱须得你先垫着回府了还你。”

老赶笑道：“小事一桩，不知姑爷想松些什么礼物，若是白玉翡翠之类老赶可有心无力。”

“那倒不必，待会你寻家药店，专捡毒性大的药买，什么乌头，砒霜，夜明砂，样样都给我包些。”

“什么，”老赶目瞪口呆，“姑爷，莫非你与这家人有仇不成？”

“故旧之交，哪来的仇啊，你便听了我的便是，保管没事。”莫臣不愿与他絮叨，摆了摆手打发他，自己踱着步子往人群里扎去。只见那户庄园的朱红大门忽然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拿着一副文书出来贴在了旧的文书上。

“哎呦，又涨价了又涨价了，黄金白两啊！”人群里议论纷纷。

“少爷有令，但凡能救老爷性命者赏黄金百两！”那管家模样的人高声喊道。

“好厉害啊，这三天里，从纹银十两一路升到了黄金百两，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富贵人家？”

“南海龙王张家都不知道，那可是占尽了天下四海富贵，堪比王侯的存在。”

“兄弟是宣都有名的好大夫，怎的不去试试？”

“这钱怕是不好赚吧，北方杏林第一人人称南张北贺贺千归贺神医此时就在张府，连他都束手无策的病人，我哪敢献丑啊。”

“要我说除非‘妖神鬼圣’四大神医中的某一位亲临，否则这病怕是……”那人摇了摇头。

莫臣在人群里听了一阵，老赶已经拎着十多个药包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了。莫臣哈哈一笑，抬手喊道：“张老爷之病在下能医！”

所有人转头看向这个一身寻常青蓝粗布袍，面目中虽有几分英气，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更可虑者此人看年纪绝不超过三十岁，天底下哪有三十岁不到的神医呢。

那管家模样的人物，快步从石阶上下来，上下打量了莫臣一阵，才抱拳施礼：“不知阁下是哪位名家的高足，不妨道个腕儿来。”

莫臣故作癫狂道：“名家当然是名家，世上有四大名医，所谓妖、神、鬼、圣。我自幼常与他们往来，偷看过医妖洗澡，盗取过医神的丹药，赌钱赢过医鬼的银子，放火烧过医圣的胡须，你说我算不算名家子弟？”

“哪里来的疯子！”那管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疯话？”莫臣笑道，“若是不讲这些疯话转告你家主人，三日一过，怕你阖府上下悔之晚矣。另有宝药一副，赠与你家主人，此药名曰：十死无生丹。”

那管家目光瞬间变得深沉了，转身再次打量莫臣，半晌道：“还请先生移步内堂讲话。”

莫臣将那十几包毒药全都扔给了那管家仰天大笑着走进张家府邸。

张府内亭台楼阁水榭花香处处操持有序全不像刚刚搬来的慌乱模样。那管家自称老谢引着莫臣进了一间净室歇息，“神医稍歇片刻，我家少主即刻就到。”

那间净室里倒也干净，只有木座椅一套，神龛一座，蒲团一个。

莫臣往神龛上一看，却是‘大郑国侠王爷岳讳东霖之神位’，莫臣心中五味杂陈，“你家老爷倒是个念旧的人呢。”

莫臣对着自己的灵位拜了拜，上了一柱香。

“贵客也敬重侠王爷么？”

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丰神俊朗未语先笑。

“胡言乱语一狂人，怎敢称贵。”

“狂是够狂，可是这世间知道医妖是女子，医神痴迷不老丹，医鬼是个烂赌徒，医圣最珍惜他的一把美髯的人当然称得上一个贵字。”那公子手摇折扇娓娓道来。

“不过还请阁下明言，您大费周章送来十几包毒药，又是何意？”

“公子你领着阖府上下自寻死路，我送上毒药岂非正好？不过瞧着贵府人丁兴旺，这区区十几包毒药也不知够不够吃。”

那公子脸色一变，“阁下究竟何人？”

“救你命的人，”莫臣在那木椅上坐下，沉声道：“你爹的病究竟如何了？”

张家公子摇了摇头，道：“贺神医说病入膏肓，再无救法。”

“所以你就蓄甲养兵，趁着钟姚灵堂祭奠你爹的时候砍了他？”莫臣声音转而严厉。

张君寿听得额头见汗这本是他张府最要命的秘密怎么会被一个外人知觉。管家对后面的家丁一招手，七八个手执齐眉短棍的家丁将莫臣围在核中便要举棍打杀。

“且慢！”

“公子，我等所谋俱被此人知晓，断不可留此祸患。”

“不错，此时杀了我似乎还来得及。”莫臣全不在意帮着管家劝说。

张家公子却绝望的摇了摇头，“今日情形无非两种。其一，若客人与我张家有仇，此来必已筹算万全。哪里会给我半点机会呢。”

“其二呢？”莫臣笑道。

“其二……”张家公子撩衣拜倒，“客人以毒药示警救我张家，君寿愿听教诲。”

莫臣哈哈大笑着扶起了张君寿，道：“原以为张家小子是个鲁莽轻率的少年郎，今日先能从胡言中分辨出真伪，后能在山崩地裂时做出理智正确的判断，实在难能可贵啊。”

“莫非客人此前都是在考较在下？您与家父……”

“其他的都不重要，”莫臣阻止了张君寿继续询问，说道：“先去见见你爹去吧。”

张君寿赶忙带着家人引着莫臣往内宅里去，一进内宅便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药味。

“客人莫要嫌弃，实在是家父病重为了治疗方便，将煮药的炉灶都搬进来了。”张君寿叹息道。

“无妨。”莫臣也不客气，率先推门而入，管家有些挑理却被公子拦住了。

暖阁里威名赫赫的南海龙王张继尧已经枯瘦如骨，一头乱发如染了霜雪的干草。莫臣在暖阁里踱了半圈，眼神越发冷厉。

张君寿眼看莫臣神色不对，上前问道：“我爹他……”

也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公子，听说您请了个癫医过来给南龙王瞧病？”

阴郁的声音传进来良久，才看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踱了进来。

“贺先生来了，”公子恭敬行礼之后，客气的介绍道：“这位是北方杏林第一的贺千归贺神医，与南卫国御医圣手张静端张先生齐名。”

“这位……这位也是名家之后，一代高人。”张君寿哪里清楚莫臣的底细，只好含糊其辞的赞扬一番了。

“听说了，”贺千归阴阳怪气的道：“看过医妖洗澡，盗过医神丹药的那位。”

张君寿一时尴尬，只能陪着笑脸不知道说些什么。莫臣却毫不在意，笑哈哈的说道：“一番戏言，有劳贺先生挂心了，不过……”

莫臣眼皮一抬，问道：“在下好奇张龙王究竟得了什么病竟然能病至如此？”

“先生自己不就是大夫，为何还要问我？”

“问当然要问，对症下药是一方，万一是贺先生断错了病理用错了药害的老渔儿病至如此，那在下的方子便又是一种了。”

“你放肆，”贺千归怒道：“你才几岁的医龄也敢来质疑我的手段？告诉你也无妨，老大人此疾病在五内，心火煎熬肾水，心火太盛太实理当泄之，肾水则太弱太虚又该补充，如此一来，实者愈实，虚者愈虚，叫医家补泄两难，我所能做的便只有维持一二。”

张君寿听得脸色灰暗，眼蕴泪光：“有劳贺先生日夜劳心了。”

“听着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在下带了一副灵药来，可以药到病除也说不定呢。”莫臣笑道。

张君寿闻言一喜，道：“先生这灵药何在，在下愿以黄金万两相购！”

“好说，好说，草药便宜，虽说用了十几味药，却也不过半吊铜板本钱，回头赏些散碎银子给外头的车夫就行了。”莫臣依旧一副淡然模样。

那管家却是大皱其眉，道：“先生说的灵药不会就是那十几包剧毒之物吧？”

莫臣冲他伸了一根手指，道：“大户人家的管事，到底是聪明人。”

想起莫臣送来的那一包包剧毒之物，屋里一时安静了，饶是张君寿对莫臣大有好感此时也不禁怀疑起他的目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