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的大小姐出落的极好看，是幽川城内有名的美人，真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你若如此说倒显得有些俗了，好像配不上她。不过及笄之岁，提亲之人便踏破了宁府的门槛。

时值春季，花园内一片姹紫嫣红开遍。池中红莲亭亭玉立，堤上垂柳成荫。

一少女坐在柳荫下的秋千上，望着荷塘愣愣出神，一张脸带着不属于人间的美艳，而搭配如此明艳脸庞的却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瞳子。

一侍女立在她的身侧，垂头默默替她晃着秋千。

少女突然开口问道：“这莲花好看吗？”

侍女猜不透她的心思，犹豫了片刻答道：“好看。”

“如此好看的莲花下竟埋了尸体，当真是可惜了。”

侍女闻言一抖，当即双膝下跪，无比惶恐道：“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宁柒道：“你们皆如此惧怕于我吗？为何？我不会杀你。聆春之所以埋于这池底，是因为她看到了不应看到的，与我何干呢？”她笑了两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芙蕖。”

“芙蕖？这个名字不好，改了吧。”

正说着话，有小厮通传道：“小姐，老爷回来了，要见您。”

宁柒皱了皱眉，坐了半晌，听着小厮催了催，才站起身道：“以后你便唤初夏吧，我喜欢夏天，很热，像是火，好像可以烧掉一切似的。”

芙蕖颔首：“谢小姐赐名。”

宁柒看一眼荷塘，自语道：“死了也好，清净。”

宁致远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整了整衣襟，暼了一眼垂首立在门前的初夏，淡淡道：“收拾一下。”

初夏微微一抖，颔首：“是老爷。”

推开门便看见宁柒躺于软榻之上，望着房梁，像是旁人扔掉的破碎的娃娃，身如枯木，心如槁灰。

初夏为她披上衣衫，遮住满身云雨后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可要沐浴？”

美目一转，宁柒将目光投向她，问：“不觉得脏吗？”

初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宁柒道：“我倒觉得脏死了。”起身，躲开初夏要去扶她的手，“想活下去，就装聋作哑吧。”

“初夏明白。”

“退下吧，无需你侍候，也免得脏了你的眼。”

初夏突然双膝跪地，俯身一拜，伸出双手：“奴婢不觉得您脏。”

宁柒看了一眼她的手，白白净净、掌纹明细，仍道：“退下吧。”

宁锦文还未下马，便看见宁柒立在门前等他。她穿了一件火红的狐裘，虽撑了伞，但仍落了满肩的细雪。

宁柒眼睛一亮迎了上去，眼眸一弯，笑道：“哥哥回来了。”

宁锦文翻身下马，微笑着摸了摸宁柒的发顶：“小七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拿出一颗夜明珠都给她，“哥哥只送给小七的。”

“谢谢哥哥。”

初夏道：“大少爷这里风大，进去说话吧。”

宁锦文点头，轻轻咳了两声：“我去见父亲，明日带小七去看梅花吧，听说郊外的红梅开的极好。”

“好，我等哥哥。”

宁锦文捏了捏她的脸颊：“好。”

宁致远直接将茶盏砸在宁锦文身上，滚烫的茶水泼在胸口，带起一片撕裂般疼痛，但后者却只是皱了皱眉，依旧抿着唇，一脸倔强。

宁致远怒道：“你想做什么？自毁前程？还是拖垮整个宁家？当今圣上赐婚，此事由不得你！”

宁锦文淡淡道：“那便抗旨吧。”

宁致远怒目而视，呵道：“逆子，你再说一遍！”

“孩儿宁死不娶。”

宁致远静静看着他，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不娶，为父依了你。柒儿今年十六了吧，也是该为柒儿打算了，前几日，瑞王曾托人提亲，为父瞧着不错，寻个良辰吉日把柒儿嫁过去吧。”

宁锦文闻言脸色一变，笑了两声，问：“父亲，于而言我是什么？我驻守南境，与风雪为伴，枕兵戈入眠，于死生之间苟延残喘，是为男儿热血？是为国家山河、一方平安？不是！孩子为的是您，是宁家！”

“我读过先圣先贤的著作，可我宁锦文做不了圣人！我战功赫赫，为的是您，是您能在这朝堂之上有所依靠，也是您能衣食无忧、一生荣华，也是为了小七可择良婿，一世喜乐，可您如今在做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吗？”

宁致远沉默了一会，笑道：“这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我要的不只是我一生的荣华富贵，我要是宁家子子孙孙的荣华富贵，你懂吗？宁锦文！”

宁锦文冷哼一声：“好啊，我娶。但是您从今以后不许再碰小七，也不许再违背小七的意愿，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否则，宁锦文战死的消息三日之后便会传回幽川。”

“你敢监视我！”

“您自己做的龌蹉事情，害怕旁人知道吗，父亲？”

“你知道又如何？她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如果我想，纳她为妾又有何不可？”

“小七此生，只与人为妻。”

宁致远看着他眼睛，冷笑两声：“一个女人而已，我便依了你又如何？”

宁锦文拱手：“多谢父亲。”

初夏为宁柒梳着头发，不禁微微一笑，道：“自从大少爷回来，您眼里的笑就没有灭过。”

宁柒点头：“哥哥素来爱护我，他大概是我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盼望了。”

宁锦文失约了，南境兵变，当日夜里便离了幽川，说是宁柒睡得沉，不想扰了她，只留了书信，说是明年春节他便回来了，到时就再也不走了。

所以啊，宁柒捧着信，眼睁睁盼着冬，盼着春节。而宁致远也信守承诺，不再传唤于她。

冬天终是来了，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一寸一寸，一日一日的走，走的好慢、好慢，满心焦急的宁柒，恨不得搀着冬，快步跑起来，跑到春节那里去。

再距新春还有一月时，宁致远突然出现在宁柒眼前，披着满身的风雪、一身的酒气。

他当着初夏的面撕碎了宁柒的罗裙，在她身上流满痕迹。

宁柒感觉到他的进入，却如死人一般不知反抗。突然瓷器碎裂的声音钻入耳道，身上之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宁柒睁开眼，看见初夏抖着手拉开昏死的宁致远，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披上衣衫，红着眼道：“快逃，小姐，离开宁府……离开这儿……”

宁柒第一次哭了出来，望着初夏，努力的想笑一笑：“好啊，一起逃吧，初夏。”

不知为何那日的雪下的极大，北风呼啸，裹着冰雪砸在人的脸上，入刀割般的疼。

初夏紧紧拉着宁柒的手，蹚着过膝的深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宁柒突然开口，问：“为何要这样做？不知道可能会死吗？”

走在前面的初夏沉默了一会，道：“你以前不叫宁柒的，你是我的妹妹，唤作豆蔻，日子虽然清苦，但好在家中美满和睦，倒不觉得苦。你三岁那年，时值庙会，母亲去雇主家洗衣，哥哥们与父亲入山砍柴打猎，你在家中无人照看，我便带你一同去集市之上卖花，本想补贴家有，却不想把你弄丢了。我辗转各地，寻了你十几年，虽曾去信家中，却始终不敢回去，今日我便带你回家吧。”

“你怎知我是你那走失的妹妹？”

“豆蔻腰间有一块菱形的胎记。”

“那早些为何不说？”

“我本以为你贵为宁府小姐，会嫌弃于我。后来……后来我见你太苦又怕你怨恨于我……对不起啊，小豆蔻，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感觉宁柒停了脚步，初夏回首，还未开口便被宁柒扑了满怀，她听见宁柒说道：“我那时太小，记不得事，姐姐也忘了吧。我们……一起回家吧。”

初夏哭着抱住她：“好啊，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