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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之星 作者: 即墨阡毓 字数:4989 更新时间:2020-08-13 17:01:53

沉睡在最后的盛夏

(一)

月光和凉风一起穿过窗户,很是通透。不看手机,不开壁灯,仅仅是盯着夜晚的天。

目光穿过黑夜,仿佛宇宙都变得透明了。

黑夜又来了。

我缩在床上,不知开窗是好,还是不开窗是好。

那个星星样式的床头灯一定要开着,我却嫌它晃眼,戴上了眼罩。

辗转、睁眼、反侧、闭眼。

“生活真没意思。”

边想着,我起身,在床头的小本子写下一句——“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

翻来覆去、目不交睫。

“眼罩好热啊。”

我唠叨一句,又把眼罩摘下来。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失去的意识。

二十岁,没有高考的负担,就算打游戏到通宵也不会有人管,没有赚钱加班的烦恼,这本该是一个人最好的年纪。

可我的二十岁真是倒霉透了。

这的起因都源于一场车祸。

刚放暑假的我,在网吧通宵结束,准备去便利店觅食,半路被一辆闯红灯的“小绵羊”电动车撞得倒地不起。

六月的太阳地面照得发烫,我坐在地上半天都没有起来。

拿辆小绵羊骑得太快,我傻坐在地面,听到那刺耳的刹车声磨了好久才停下。

小绵羊被停在不远的路边,我这才注意,那骑小绵羊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背着书包、棕色的裤子配上白衬衫还是显得满是少年意气。

少年把头盔摘下的一刹那,我被他俊秀的脸所吸引。

“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院。”

少年慌张地把我扶起来,看他那关心的眼神,我的气顿时消了一半。

我这个人天生嫌麻烦,本来是不想去医院,可少年执意带我走,我也只好跟着他去了医院。

这也就算了,我就是身上擦破了点皮,可少年却执意要我做全身检查。

做完检查之后,我拉住了少年。

“喂,少年,你不会是怕我讹你吧?”

听到这句话,少年脸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从书包里面掏出笔和纸。

“我叫商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后天我和你一起来拿检查结果。”

这个拥有草药名字的少年,递过来一张字条,上面用行书写着他的名字和电话。

我递过字条,随便收进口袋里。

回到家,刚高考完的表妹和比我大三岁的姐姐玎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玎柠,你这是怎么了?”

玎柠看我一身污浊,裤子还刮破好几个口子,便上前询问。

我把自己被撞的事情跟他们说完,表妹却饶有兴致的又问我:“你说撞你的男生叫商陆?”

“你认识?”

商陆看起来确实和表妹的年纪差不多大。

“商陆是我班的学霸!而且长得还好看,我们学校女生都很喜欢他!可惜毕业了,看不到他了……”

表妹一脸的花痴,我嫌弃地回到房间打游戏。

(二)

之后事情的细节我记不大清了,总之我没有给商陆打电话,自己去医院拿了检查报告。

我拿着吃了一半的甜筒冰淇淋,穿着双懒得换的凉拖鞋,顶着张没有化妆的脸。遥望那和哈达牌波子原味气泡水瓶一样澄蓝的天,再看看眼前的柏油马路。

在医院前方那个修长的身影格外眼熟,然后他回了头。

“嗯?你怎么来了?”

商陆看起来等了很久,汗水已经浸湿他的衣襟。

“我们进去吧。”

我吞掉冰淇淋,冻得我脑仁直疼。

可以说,这个夏天,这个少年,彻底改变了我后半段的人生。

肝癌晚期。

这是我的检查结果。

我就站在电线杆下,确认了无数次。麻雀站在电线上叽叽喳喳有些吵人,阳光电线与麻雀的影子赢在检查结果单上。

商陆也陪我站着,一言不发。

我摸了摸被烈日烤得发烫的脸。

肝癌早期没有任何征兆,一旦发现,就意味着死亡的到来。

“喂,少年,你看,我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商陆缄默,我余光瞥见他的眼角有泪痕。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看不出你还是个感性的人。”

我叹了口气。

“我想我应该办理个休学。不过现在我应该去大吃特吃一顿。”

然后拉着他去吃明治抹茶冰淇淋。

也就是那时候,我染上的失眠。

休学之后,没有化疗,我无所事事。整天就是出门散步和无聊的发呆。

可是我最害怕黑夜。

每当夜幕降临,心里就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只是发呆,后来逐渐转变成思考人生。

我生病以后,商陆也经常来看我。大概是可怜我这个快要死去的人吧。

自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以后,我买了个本子,将心事记在里面。

比如说,吃冰淇淋时,灵光一闪写一句“春日有翠绿,夏季有冰淇淋,深秋有枫叶,寒冬有棉衣。我穿上拥有枫叶图案的棉衣,吃着抹茶味的冰淇淋,于是我拥有了四季。”

还有看泡沫剧哭的稀里哗啦,随即写下观后感:“生做单身狗,死做单身鬼。”

现在的我格外喜欢昼长夜短的夏。然而夏至之前的太阳和月亮还是有交集的。夏至过去以后,太阳就像是被月亮表白过了一样,月亮还没有出来,它就落荒而逃了。

(三)

商陆今天来找我,说最近这两天有百年难遇的流星。

嗯,能在死前看一场流星也不错。

商陆用小绵羊载我,偷偷溜进他们学校里面。

“玎柠。”

我们坐在学校的草坪上。他唤了我一声,随即我拍了他一下脑袋。

“没大没小,叫姐姐。”

他失笑,两颗虎牙暴露在外。

“向流星许愿不再失眠吧。”

他实在是太好看了,灼灼目光盯着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其实失眠也无所谓啦。”

我从草坪上站起身,丝毫没有注意到口袋里的本子掉在地上。

“生前不必久睡,死后方可长眠。”

“不许说傻话。”

商陆拾起本子,我才发现本子掉在了地上。

“生まれて,すみません。”

风将书页吹到这一页,商陆不由自主地念出来。

“这是寺内寿太郎的绝笔。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呢?”

我装作满不在意望向天空:“对于我,生而为人二十载,没有帮上姐姐的忙,没有报效祖国,匆匆离开,我确实感到抱歉。”

晚风吹来,氤氲了眼眸,想在流星陨落之时握住它,证明今日也活着。

背对着商陆,我悄悄用袖口抹掉泪:“所以,引用坂口安吾的一句话——痛苦也好,悲伤也好,都是人生之花。”

商陆也站起身,递给我一枚玉石雕成的半个阴阳鱼。

“这是我爸妈在我出生那年,给我求来长生符。现在我把我的寿命分给你一半。”

这个礼物太贵重,我惊骇了半天也没有接过那枚长生符,直到商陆将它挂在我的脖颈。

几个小时以后,星陨如雨,坠落在人间不知何处。

那夜,长久失眠的我居然趴在操场上睡着了。

再度醒来是在陌生的床上。

陆离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酣睡,浓密的睫毛弯成完美的弧度。他被我的走动声吵醒,睫毛微微颤抖,随即睁开那双澄澈的眸。

“昨天我看你睡着了,没忍心叫你,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就把你带到我家了……玎柠,我没有恶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商陆见我醒了,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忙向我解释。

我迈开有些水肿的腿,凑到商南面前,掏出本子写下一句话。

“我想把这个夏天带进坟墓里,里面装载我人生最后的盛夏。再给我一盏长明灯,让我不畏黑夜。”

“少年呐。”

商陆早已经习惯我这样叫他。

“我畏惧黑夜,我总觉得黑夜会令我窒息。于是难眠。而你是我心里的一束光,驱散了黑暗,点亮了我心中的灯。”

这次轮到商陆愣神了。

“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哦。如果有意义,那便是我还存在世上。”

(四)

我走到楼下,刚刚还明媚的天突然下起雨来,我被浇得只得回去再找商陆。

“那个……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玎柠,上次你不是说你想吃火锅吗?下雨天最适合吃火锅了……”

商陆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山柿子,耳尖通红,低下头小声嘀咕一句:“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我一拍他的脑袋:“叫姐姐。”

我以为商陆提议吃火锅,一定是有充足的食材。可当我打开冰箱,里面的空荡又干净。

“我父母平时都在外地做草药生意,所以家里也没有什么吃的。”

商陆已经洗好了头,温软的墨发贴在头上,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微微闪光。

“我去买吧。想吃什么味道的锅底?”

雨拍在窗上,随着风又洒落在窗台。我随手拿起雨伞,走到他身边。

“带上我呀。”

不过我显然是小看外面的风了。商陆披着雨披,骑着小绵羊,我坐在商陆的后面,风刮得很大,雨伞几乎撑不住,很快就翻了面。

这时商陆将小绵羊停到路边,准备将雨披脱下给我。

“你现在身体不好,别淋湿了。”

我及时制止了他:“我好得很哦。”

雨下得很大,我们也不再推辞,共用一件雨披。

我抱着商陆的腰,脸离他后背的距离仅有不到五厘米。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闻得很是安心。

商陆,大概是我人生最后,明媚的黑暗孕育出阴郁里的光。他让我短暂的人生有了一丝意义,让我开始留恋人间了。

雨真的很美妙呀,回到商陆家里,我们两个身上都潮乎乎的。商陆怕我感冒,把他的衣服借给我穿。

黑色的短袖,我穿着大了一圈,袖子也变成了八分袖,一股草药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麻辣锅底在锅里咕噜噜的翻滚,诱人的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

这样活着,真的很棒。

(五)

玎梦说的没错,我上辈子绝对是一只小猪,吃完就想睡觉。

我趴在餐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天空已经放晴。自己在商陆房间,身上盖着毯子。

而商陆就在课桌上看书,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少年。”

我起身打了个哈欠。

“我想我该回家了。”

最后还是商陆陪我回去的。我穿着早已湿透的帆布鞋,以及不合身的衣服,晃晃悠悠走到楼下。

我们走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商陆推着小绵羊,陪我感受着暮夏的晚歌。

沥青小路两边是草地、小树、池塘。水洼一片片连在一起,树枝上的雨水时不时滴落在水洼里,荡起一片涟漪。

湿透的鞋子令我的脚不舒服,我干脆脱掉鞋子,一步踩着一个水洼前进。

“这样会着凉……”商陆的话说了一半,转而闭口不言,把小绵羊停在路边,走进一片林里。

不久,他携着一身露水归来,手里捧着一大把白色的矮牵牛花。

“玎柠,等我上了大学,你会来学校看我吧?”

我突然沉默,因为不知道自己会消逝在几月的风波流转里。

这个夏日很快就要过去了。我已不奢求看到明年的夏日,只愿夏日到来时,有人能在我的墓前奉上一瓶冰镇气泡水,或者是装满盛夏雨水的玻璃罐。

(六)

九月是夏日的尾巴,也是商陆奔赴学校的时候。希望我能再次见到他吧。

我倒是没有像其他癌症患者一样痛苦,除了水肿、时而高烧并没有异样。

可玎梦却不这么觉得,她几乎天天偷偷在房间摸眼泪。

从小父母离婚,我和玎梦被外婆抚养,去年外婆去世后,我们姐妹相依为命。如今我也要离她而去了,她真的好孤独。

以前总觉得自己最可怜,可玎梦何尝不是呢?

后来,又下过几场雨,可身边愿意陪我淌水、和我共用一件雨披的少年却已经离开了。

第一次有点想念一个人。

失眠再度复发,电风扇飞转,吵得门口的风铃碰撞发出脆响。

我数着天上的一颗颗星,想着少年的翩然一笑,挨到天明。

深秋很快就到了,我的身体情况也不是很好,很怕冷,身上水肿得厉害,于是我早早穿上针织毛衫,偶尔闲情逸致做一下浆果果酱或者曲奇饼干什么的。

想商陆的时候,就摸一下戴在脖子上的半枚阴阳鱼。

商陆每半个月就回来一次,而且从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不知在不经意的时间,家门口便会等待着一个携着满袖风尘的少年。

直到寒假商陆回来,他陪着我去疯玩所占用的时间最多。

玎梦也任由我们胡闹,出门之前总会说一句“早点回来”。

我就那样和商陆疯玩了将近两个月。直到某天傍晚,我和商陆在过马路时,我望着街灯和众车灯交错重合,头晕乎乎的倒了下去。

再度苏醒时,医院窗上水汽欲滴,光是看那寒霜便不由得令我打了寒噤。

玎梦和商陆同医生的交谈,我都听得仔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也只能挺一天算一天了。

正常情况下,得了肝癌的人最多能活半年的时间。

仔细算下来,从我确诊到现在,八个半月的时间,想想也不亏,大抵还是上天垂怜我。

在医院这些时间,身体越来越虚弱,整天昏睡。以前畏惧失眠的黑夜,现在不必害怕了。

除了昏睡就是发呆;偶尔在小本子上记一下做作的遗言。

商陆也成了医院的常客,每天都来看我。甚至要请假照顾我。

我倒是不想让他来,毕竟现在我水肿得太厉害,看起来又丑又肿。

遇见了一个温柔的人,被温柔对待。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整日浑浑噩噩,已经无暇顾及今时是何年月。

不知什么时候,雨拍打在窗上,把我吵醒。我睁开眼,望向被雨淋湿了的天空。

“今天是几月几号了?”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三月四号。”

玎梦将我慢慢扶起,哭肿的眼和她的笑容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每次醒来会觉得睡不饱,两个眼皮也会打架。我这次却比较精神,伸手想摸一摸雨,可手却被玻璃挡住。

“这是第一场春雨。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了。”

商陆笑得一日既往的好看,然而红着的眼圈出卖了他。

我目光瞥到楼下长着紫色矮牵牛,便唤了陆离一声。

“少年呐,你去帮我接一罐子雨水,再摘几朵那个紫色矮牵牛吧。”

商陆应了声,不一会儿就消失病房门口。

我拿起本子,发现那个本子只剩几行便用完了。

我的手有些颤抖,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下两行字。

“你的发间有蒙蒙水雾,你的眼里有璀璨星河。来生我再和你痛痛快快的淋一场雨。一言为定哦,少年。”

停笔,我又有些困意,合上本子,我再次躺在床上。

告诉身边的玎梦,我再睡一会儿。

听着雨声,目光逐渐模糊不清,我合上双眼,从此长睡不醒。

(末)

她沉睡在最后的盛夏,她把盛夏带进棺材里。少年接满一罐子雨,带上冰镇气泡水,在她的墓碑前为她谱写薄荷绿色的挽歌。

作者的话
即墨阡毓

作者什么都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