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陈胜南还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盛浩集团的诸多琐碎事宜。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一眼视频会议那头的boss杜材盛，问了一句：“老弟，为什么集团要起盛浩这么个名字？‘盛’倒不难理解，你的名字嘛，这个‘浩’……是为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好听。”话说的很随意，但是的确是事实。杜材盛当时也曾考虑过要不干脆就叫“材盛集团”，想想觉得拿自己的名字命名实在是太招摇，就只取一个“盛”字加上一个还算挺顺口的“浩”字。

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字，却着实给盛浩集团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彼时盛浩集团成军数年苦心经营，又在不久前收购了沃氏莎庇，在国内高端房地产行业已是处于绝对不可动摇的垄断地位，杜材盛自是野心日益增长，开始着手在全球布局。这日，陈胜南正和几名专家一起研究打开海外市场的突破点，一个电话突然打来。

陌生号码。陈胜南扫了一眼屏幕，并没有接起电话。可不久电话再次响起，还是同一个号码，陈胜南思虑片刻，终究接通了电话。

“您好。盛浩集团陈胜南。您是？”

“您好。给贵公司三天的时间，全面更改跟‘盛浩’一词相关的名称使用。我不会重复第二次，如果不改，后果自负。”

“……？”

陈胜南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被挂断。是恶作剧吗？他回想着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和杜材盛有几分相似，但不像杜材盛的声音那样厚重。他又留意了一下号码，显然是个不想被发觉身份的人都会用的虚拟号码，不过依然是能查到些什么的。陈胜南解释了一下情况，先暂时离开了办公室，又吩咐人去调查这个号码，然后给杜材盛打电话汇报了此事。

杜材盛得知此事之后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咱们这名字是正经注册过的，有什么好改的？”随后大概表达了自己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的观点，让陈胜南不要太在意。陈胜南诺诺答应着，刚要挂掉电话，却忽然发现一件事。

“那个人不是打到公司的号码上……是打给我的私人号码的。”

杜材盛一愣，随即笑道：“能知道你的私人号码的，肯定是你认识的人了，那不就更是耍咱们了？”

陈胜南语气却很凝重：“不，他的声音我从未听过，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用了变声器不行吗？”

“我好歹从前也是二九营的营长，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即使是用了变声器，也没有我听过一次认不出的声音。”陈胜南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像杜老弟你。”

杜材盛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就算到现在也实在是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顺着陈胜南的话头嘱咐他再调查一番也就挂了电话。

“盛浩集团……”杜材盛玩味着这几个字，也忽然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每当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会涌上他的心头。

毕竟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有些亲切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不再深思，又转而去忙别的事了。

-

三天后。

盛浩集团已定下方案，海外扩张首先从荷兰入手。杜材盛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邀请了荷兰第一大房地产公司Signaal Onroerend Goed的CEO狄波拉·蔡思里奇·郝兰德来海口商谈深度合作事宜。这位郝兰德素来神秘，在荷兰虽说大名是家喻户晓，但公众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次杜材盛相邀他却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让杜材盛十分满意。

这一日便是会谈的日子，杜材盛派杨徐东去机场接郝兰德一行人来盛浩。郝兰德事先与他们约定了见面的手势、暗语，杨徐东不禁在心里反复吐槽这个荷兰人的故弄玄虚。待到顺利接到郝兰德，杨徐东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金发、个子不高、皮肤放在荷兰人里大概要算是黑的……实在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更令杨徐东奇怪的是，他这么一位大人物，居然只带了一人同行。

其实本来杜材盛是想让陈胜南去接郝兰德的，但是陈胜南一连三天都忙于先前那个陌生电话的调查，今天更是一早就和杜材盛说调查到了最后阶段，实在抽不出时间去机场接人。杜材盛早早吩咐人收拾好了商谈的会场，此刻正不耐烦地坐在长桌的一边等候，突然电话响起，是陈胜南打来的；

“那个电话……”

“？”

“是从阿姆斯特丹打来的。”

“阿姆斯特丹？”杜材盛重复了一遍，“也太巧了吧，今天不就要……”

陈胜南打断了他的话：“有很大的可能是Signaal那边来的电话。杜老弟，你要小心。”

Signaal？杜材盛一头雾水，来不及理清思绪，门已经被杨徐东推开：

“Boss，郝兰德先生和他的翻译到了。”

杨徐东引着郝兰德两人坐到座位上，随后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杜材盛也只留了保镖孙永军一人在身边。这位孙永军是杜材盛当年在缪氏认识的第一个人，曾经是缪氏的老医生，当年便就是他为杜材盛做了入营前的全身检查。两人投缘，缪氏被捣毁之后杜材盛便留他在身边当了个保镖。又因为他会说荷兰语，杜材盛今日便带着他来，算是也起到翻译的作用。

郝兰德坐定，仍未摘下墨镜。杜材盛皱皱眉，让孙永军转告郝兰德，让他摘下墨镜再谈。孙永军点点头：“Zet je zonnebril af.”

郝兰德却没有任何反应，也不说话，只低头理着外套上的褶皱。杜材盛攥紧拳头，正要站起身朝郝兰德走去，他却突然开口了，而且是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我说过的，让你们公司在三天之内改名。”

杜材盛愣在当场，刚要做出什么反应，门已经被推开，陈胜南快步走进，对悠闲地坐着的郝兰德吼道：“狄波拉·蔡思里奇·郝兰德，你究竟有什么阴谋？先是打来电话迷惑视听，又设下圈套诱导我们的市场规划朝荷兰而去，步步为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陈胜南喘了口气：“你到底是谁！？”

“我说过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公司改名而已，就这么简单。”郝兰德依旧气定神闲，“至于我是谁……”他抬起头看向长桌另一端的孙永军：“爸，你来告诉他们。”

孙永军点点头，朝着郝兰德走去，开口说道：“杜材盛，其实我是你的父亲。而这位郝兰德先生……则是你的弟弟，杜材浩。”

杜材盛立时暴怒：“谁他妈是你儿子？孙永军，别以为岁数大就有什么了不起，给你点脸就真把自己当爹了？在盛浩，我他妈才是你的老子！”他看向郝兰德，发现他此刻已经摘下了墨镜，而墨镜下，是一张与杜材盛十分相似的中国人面孔。杜材盛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惊愕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怎么会……”

“自然，你可以说我是在骗你。如果这件事圆满解决，我们可以去做血亲鉴定。”杜材浩笑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公司改名了么？你不过是一个弃婴，就算是我的哥哥，凭什么你的名字能放在我的前面？”

“……可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个名字，不过是巧合而已。”

“那就更是罪不可恕了。你这个废物居然不知道自己在荷兰还有一个高贵、优秀的弟弟杜材浩？”杜材浩站起身，居高临下对杜材盛说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公司改名‘浩盛’，接受Signaal的收购案，价格嘛，500欧元。别嫌少，我听说你们当年给唐峻松的还没有这个数。第二，我和孙永军会向警方举报你杀害沃氏莎庇唐峻松的罪行。怎么做，自己选。”

杜材盛极力镇定下来：“举报我的罪行？笑话，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又是剿匪英雄，就算你们真去举报，我也可以说你们这是污蔑！”

“爸跟着你这么久，无时无刻不在收集盛浩和你本人违法的证据，自然有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杜材盛瘫软在地上，看向孙永军，一字一句充满恨意：“为什么？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大儿子？”

“若是我看的上你，当年就不会丢弃你了。”孙永军冷笑，“你现在侥幸做出了点事业，我自然是要为我最骄傲的材浩着想，毕竟这一切辉煌都该属于他！”

陈胜南赶忙扶起杜材盛坐回到椅子上，杜材盛略略顺了一会气，缓缓开口：“我明白了。我相信，我全都相信！可我哪条路都不会选。”

杜材盛看向桌上一个玻璃杯，忽然将它抓起，发狠将它在地上重重摔碎，尖锐的玻璃碎渣散落一地。他毫不犹豫地起身，重重地双膝跪在这一地的玻璃渣上，夏天薄薄的灰色长裤一瞬间被鲜血染得通红。陈胜南箭步上前想将杜材盛拉起，却被他重重推开：“现在，只有这样的疼痛能让我稍微清醒一些。”

他忍痛抬头，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不知道还只是一个婴儿的我做了什么就让你这么恨我。你从前毁了我十几年的人生，如今又要来毁了我的来日？也真是难为你，这么恨我还跟了我这么些年，你可真是为了自己的小儿子忍辱负重啊。”他依旧没有起身：“我再重复一次，两条路，我都不会选。现在，带着你的金毛狗儿子，给老子滚！”

杜材浩对他癫狂的举动和辱骂似乎不以为意，依旧是浅浅笑着：“既然‘商谈’进行不下去了，我们再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他向孙永军招招手，“爸，咱们走。这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和‘大哥’见面呢。”

陈胜南眼看杜材浩一行人离去，满面焦急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杜材盛虚弱的声音拦下。

“不用追了。”

“那，那我现在，让集团内所有武装，拦住他们……”

“你觉得……有用……吗？”杜材盛无力地笑笑：“他们……敢到这里……来，就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咱们……威胁不到……他们……”

“我……我叫医生来！杜老弟，你撑住啊！”陈胜南已是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摸索出手机联系了集团里的医生。认识杜材盛这么多年，陈胜南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当然是要撑住……”杜材盛话说的坚定，声音却依旧虚弱“我还有太多……没弄明白的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杜材盛！杜材盛！——”

他再也支撑不住，合上双眼瘫软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