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夜下聆听(上)
庭院,夜色寂寥。
古树下,小零与巫索二人轻轻地荡在秋千上。微风拂过,漫天的“沙沙”声盘旋于天际,震颤了月色。终于其中一人耐不住寂寞,开口打破了沉寂。
“巫索……感情,总是很折磨人呢,是吧?”
小零神色迷离,微微抬头仰望星空,如此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小零感到身旁的男子,呼吸凝滞了下。旋即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伴随着漫天树叶飘摇的声音,缓缓流淌在小零的耳畔。
是的,听到这句话时,巫索禁不住呼吸一顿,叹息了一声。
“是啊,这就是感情。”
他的声音一贯深沉甚至冷漠,只是听得出来,口吻无奈落寞。
这倒让小零错愕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的侧脸。在她印象中,巫索向来都是凄哀冷漠的,虽然表面望上去孤独得要命,却从来不曾敞开自己的心,让任何人洞察他的心事。他与那个如雪般的男子同样会武装,只是,巫索的武装更令人心疼。
这才是巫索啊,然而这次,巫索竟然回应了她的哀伤。
以往……他都是一笑而过的,从来不会跟她谈论这样伤感的话题。
为此那时,小零心头一颤,旋即一股暖流漫延开来,些许酸涩,打湿了她的眸子。
巫索……你终于肯敞开心扉,与别人分享你的故事了吗?
“你也有爱的人吗?”
蓦地,小零深吸一口,竭力露出一抹灿烂温和的笑,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能回应她,证明他也同样被感情折磨过。那么,他也有自己爱的人吗?否则,如何被折磨?
接下来,小零再次诧异了,这次潸然泪下。
因为巫索竟然再次回应了她——
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他的心底,也有深爱的人啊……
不知道为什么,当明白了这些后,小零会感到如此哀伤,反应过来时竟已泪流满面。是身旁这个男子,太过孤独,太过凄哀了吗?令她忍不住心疼,忍不住爱怜?还是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承受不住任何伤痛了,以至于别人的伤,也能拍下她的眼泪?
“零儿,何不说说你的故事?”
察觉到身旁女子呼吸的紊乱,还有那轻微却令人动容的啜泣声,巫索没有先说自己的心事,而是如此对小零道。他知道,这个女子已经痛苦得一塌糊涂,他想……听听她的心事。
如果将痛诉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吧?
况且……他是真的想探索这个女子的内心世界了。
终于,小零禁不住捂口痛哭,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淹没了夜的声息,回荡开来,仿佛徜徉在心头的呐喊。她不知道,她的哭声,令身旁男子那早已麻木的心,久违地疼了起来。
巫索不忍打扰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的侧影,无声地陪伴着她痛哭。
皎洁的月色下,这个女子的身影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华,耀眼无瑕。但她此刻剧烈颤抖的身体,又是那么单薄那么羸弱,令麻木冷漠的他都心痛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
连哭两场的小零终于没有力气,停下了恸哭。微垂头颅,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开始对身旁的男子道出自己的心事。
“我爱上了一个守护神……”她的声音不免沙哑,却那么耐听。停顿了下,小零深吸一口才继续道:“他、他全身雪白,望起来冰寒冷酷。因为很强,威望很高,众神全部都信任他……可是,我能感到,他是个那么孤独的人……”终于,说到情动之处,又一滴泪水滑落,只是这次小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吗,他曾经非常残忍地虐待过我。捏碎我的骨骼,将我的手钉在墙上,不顾我的感受,对我疯狂地掠取……”因为将巫索当做了很好的聆听者,小零说得几乎毫无避讳。
“哦对了……还有,用铁钉在我的额头上刻字,你看。”
小零忽然抬起头,想起了这件事,一边说,一边扭过头拨开额前的碎发,将那块疤痕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巫索看。
巫索静静地看着,面色几乎波澜不惊,尽管听到这么多残忍不堪的回忆,他也只是静静地眨着一双凄哀的眸子。他不是没有动容,他只是,因为早已知道这些事,而事先有了心理准备而已。
是的,巫索知道这些事。
同时他还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守护神,是谁。
“呵……”
扭过头来,小零无奈自嘲一笑,继续神情恍惚地说着。
“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一个女子,当然了,他爱那个女子。可是他与她分别了,他很痛苦,才会一直拿我发泄……我曾经认为,我是如此恨这个男人,恨到骨子里。可是……”
这次,小零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声音再次带着哭腔。
“我、我却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总是带给我伤痛的男人……”再次低下头,小零捂住口,倾诉声混着哭声,断断续续传出,“很傻……是吧?我很傻吧?不恨他就算了,竟然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这边,巫索仍旧没有说话。
忽然,小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赫然抬起头,这次几乎是崩溃地盯着巫索。
“哦对了,你知道吗?好久好久以前,我也记不得是多久了……那还是在神界的时候,他逼我喝下了一碗避孕药。结果,生生打掉了我们的孩子……你知道吗,那是我们的孩子!”
也不知是太过愠怒,还是太过悲愤,小零停下哭泣大声说道,口吻变得很是凌厉。
听得出来,流产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尽管她嘴上不说,但是心底的伤,恐怕连时光都无法抚平。
然而……可悲的是,她还是不可救药地爱着那个男人。
终于,这次巫索听完后,不再面无表情,眸底淌出一丝错愕与震惊。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吗?仔细算一算,零儿呆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么,那件事应该是三年前甚至更早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忙着逃出禁地到人间,没有占卜预料过这些事情。
看来,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一走了之。
之后,低低的啜泣声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节奏回荡着,因为都倾诉出来,小零好受了很多。夜晚重新陷入沉寂,只是此刻气氛温暖了许多,因为其中一个痛苦的人终于对另一人敞开了心扉。
巫索良久无言,他迟迟没有打破新一轮的沉寂。
最终打破的,还是小零自己。
心情平复了些,小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自从我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几个月?还是几年?”虽然时间概念已经愈发模糊了,这些问题也早已无足轻重,但小零还是要问清楚。
因为愈发思念那个男人,她多么希望可以早些出去禁地,与他见面。
……
不对!
想到这,小零忽然满是愕然地抬起头,显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对,当初走的时候,她说过,再也不回去!没错,她不会再回去了,即便是与巫索交易期满可以离开这里,她也会回到人间,而不是神界!没错,小零,你该思念的不是众神,而是人间。
然而,小零愈发告诫自己,对那个男人和众神的思念却愈发疯狂。
众神有着各色各异的身姿,迥异的个性,参差不齐的实力,却总能团结一致。因为有着相同的信念,总能克服一道又一道的难关。身份最尊贵的是那对主神兄妹,但他们却很平和,从来不会因为身份尊贵,就与众神有丝毫尊卑之分。实力最强同时威望最高的是雪神,性子冷,却从来都是核心人物。最刚毅最清冷,同时最默契的一对搭档,是玉神和水神。最单纯最开朗,同时资历最浅的,是爱神。
这就是众神,这个踏上寻找马忧莲那场不归征程的团队。
当然这个团队里还有她与月神,曾经,他们也是这个团队的一份子。
只是,现在不是了。
所以,她应该遗忘众神,遗忘神界的一切!就像自己成神之前,做个普通人类,生活在人间!
就在这时,巫索的回答,唤回了小零的思绪。
“三年了。”
他不急不缓地回答,口吻很是淡然,好像时光流逝在他眼中只是过往云烟那般的事,飘过就是飘过,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小零听了,却一下子回过神,错愕地盯着他的侧脸。
已经三年了吗?原来……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确实很快呢,她明明才感到只过了几个月。可是,仔细想想,又会不自觉感慨时光的漫长。才只过了三年而已,她在这里,还有七年的岁月要度过。
想想……真是恍惚呢。
然而小零很快回过神来,浅浅一笑,乘着月色说道:“巫索,你也有爱的人吗?”
她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然后浅笑望着巫索良久,表示如果他愿意倾诉,她会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垂下目光,巫索望着如水荡漾的银灰色地面,点了点头。
他也抗不住深夜的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