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承天门上最后一声入暮鼓戛然而止，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沉入了地平线，夜幕在长安垂下，望楼、箭塔上同时燃起的火炬，却照亮了这座最宏伟的都城。

　　“锵……”南衙诸卫禁军披挂整齐，在军将的组织下手持长兵，由缓缓踏入宫门，充当仪卫。

　　擦的锃亮的长矛直指苍穹，卫士由皇帝驾前一直延伸到宫门，任由头顶雪花飘落，巍然不动。

　　朱雀门前，或华丽或简朴的车马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它们的主人是正在鱼贯入宫的高官贵戚。

　　能在除夕夜被宣召入宫，无疑是一种荣耀，即便是已经习以为常，众人还是要表现出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把目光转回鸿胪寺，陈昊正捧着一本道德经在烛火前打发着空洞的时间。

　　区区十几日，不可能让他融入进大唐，更别提因为过节而伤悲怀秋了。

　　太极宫的大宴与他无关，现在的他就好像回到了刚刚填好志愿等着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内心除了焦躁就是烦闷，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等消息传。

　　陈昊身侧，一名婢女正在红泥小火炉上烹着茶，四溢的茶香和葱香扑面而来。

　　和此时大多数人内心所认可的茶一样，这盏添加了羊油、葱姜、花椒、桂皮……等许多香料，茶在味觉中占的的分量并不重。

　　“郎君，茶烹好了。”

　　婢女将茶汤滤过一遍，盛到小盏里，再添上一小勺酥酪，大唐风味的茶汤新鲜出炉。

　　排除心理障碍，平心而论，这盏汤的味道并不差，入口能够品道羊肉的鲜味，同时还有各色香料点缀，丰富了味道，咽下之后又有回甘，同时茶叶所带来的清香与微苦更是为汤增色不少。

　　“再来一盏。”

　　一杯茶汤，成功的勾起了陈昊的胃口，弱冠之年的儿郎，一天只吃一顿饭怎么够？

　　“喏。”

　　…………

　　时间缓缓流逝，水漏在温暖的房间里依旧能保持报时的准确性，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了子时。

　　疲惫交加的陈昊早已入眠，而四名婢女则在小院中向苍天许着愿，祈盼自己早日脱离苦海。

　　四人身为战败国的贵女被俘入唐宫，至今已经有八年了，家乡早已化作大唐的州县，父兄也已经殒命数载。

　　“咚……”

　　长安城中轴线上的鼓楼突然响起鼓声，转瞬之间，城中各处塔楼庙观如同接力烽火般，响起阵阵钟鼓。

　　贞观十八年，到了。

　　蒙着被子呼呼大睡的陈昊没有丝毫反应，蹙了蹙眉头，扭过头继续睡，不理会外面的吵闹。

　　长安城中，坊门皆闭。但一坊之中却是一番景象，无数人家在鼓声响起的一刹那点燃院中门前的柴堆，熊熊烈火一飞冲天。

　　长安城，更加明亮了。

　　即便是已经睡下的小郎君、小娘子也被家人唤起，欢度元旦。

　　如若是官宦之家，此时则在为一年一度的元日朝会而忙碌，马匹早就喂上了精料，鞍鞯也换做全新一套，为的是朝会不要迟到。

　　太极殿上，换上一年穿不了几次的衮冕的李世民，按剑站在殿前，目光越过道道宫墙，流转在望不到边际的长安城上。

　　“为善。”

　　李治听见父亲唤他的字，立即上前躬身行礼。

　　“儿拜见圣人。”

　　李世民缓缓扭头，看向矮自己一头还没成年的太子，道：“随朕来。”

　　贞观十八年的第一天依然是风雪天，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关中，预示着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殿前的平台上，呼啸的北风卷起层层白雪，环绕在天子身边，匠人的奇妙设计从前隋沿用至今。

　　李治随即跟上，十步处侍奉的陆蒙轻挥右手，示意在旁的所有人全部退下，自己也识趣的回到殿内，监督起宦官布置。

　　“……为善……朕……”风雪之中，李世民几次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隐隐约约的紧迫感一直都在李世民的心中，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古来帝王寿数大多五十上下，李世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好活。

　　贞观十八年的天下还有太多问题没能解决，这不是一个可以交给少主的江山！

　　在内，皇权与主宰南北朝几百年的世家豪贵的斗争从未停止，大唐虽然繁盛，至今却只传了两代；在外，东有舔舐伤口虎踞辽东的高句丽，西有退回葱岭伺机而动的突厥人，高原上的吐蕃羌人还能安分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北方草原的薛延陀更是反像毕露，征讨只在两三年间。

　　如此险恶的局势，从小当做晋王培养的李治能控制吗？

　　这个问题一直在李世民的脑中回荡，他不希望自己苦心经营的帝国三代而亡。

　　但帝国继承人的培养也是急不得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操之过急，悔恨不及。

　　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学会治理一个帝国，成为几十万军队的统率，管理朝廷诸司，能急吗？

　　但紧迫感却时时压在李世民的心头，矛盾，是贞观十七年下半年李世民的常态。

　　“朕今岁伐高句丽，举天下精锐出榆关，汝好生理政，事有不解，皆可问玄龄，玄龄从吾数十载，是忠臣也，随谨慎不悖上，却有节操，若寿长于吾，汝可任之……”

　　往日与群臣论道可以讲得口若悬河的天子，今日只能说出区区数言，心中思索的，但面对十五岁的儿子，却又从何说起呢？

　　原本有些伤感的像是临终托孤的话，在看到李治的笑颜后，也消散负重，最后只有重重的拍在太子的肩膀上，道：“做好太子，来日……做天子。”

　　“儿知道了，定不负父亲所望。”

　　聪明如李治当然知道自己的太子位来得多么惊险，也知道这个位置坐得有多么不稳当。

　　若是自己不够勤勉，没能掌握三军，没有掌握朝局，稍稍松懈，天下便要易姓了！

　　天子朝不保夕、王侯贱如草芥的乱世至今有百年吗？

　　回忆北周，享国二十四年，静帝宇文阐被杨坚弑杀的文字还历历在目，自己可不想成为唐末帝！

　　“为善，大朝将至，去罢！”

　　“儿遵命。”

　　李治抖擞衣冠，走回殿内，今天的大朝，重心不在天子，而在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