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诚如孟哥儿所说，金兵要破关了，只不过并不是当下，而是在继续安稳度过了两年之后。

宣和七年，金兵挥师南下，宋兵苦苦抵抗，最后惨败。而童贯，哦不，是陈辽假扮的童贯被迫逃离汴京，带着一身家财，扔下了那群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跟着徽宗一路南逃。

当公玉少等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率着众人躲进了深山中，整个无崚帮在一夜之间变成空巢，恍如人间蒸发，似乎在这个世上从未有一个盐帮叫做无崚帮。

当隐居世外，外面的一切纷扰都不能再撼动公玉少的内心。从早上到晚上，除了苏凌诺偶尔来找他说说话以外，他甚至比即墨楼还要寡言少语，一个人单独住在稍微遥远一点的地方，他说，清静。

苏凌诺每次都远远看着，咬破了嘴唇也没问出那句话来。

第五贺麟，当真就如此重要？

苏唯川的身体因着即墨楼的医术，已经好了大半。在这片深山中，无崚帮大半人都在这里，外围的一圈安装了防不胜防的机关，想要进来，甚至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也没有人知道会有这么大一群人躲在这里。

这里，俨然成了一处避世的小山村，其乐融融，没有战乱，没有阴谋，没有血腥，没有残酷。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谐，可是只有公玉少，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少了什么，虽然早已与苏凌诺成亲，可是他们二人之间仍然清清白白，公玉少最多也不过和她说说话，但是说上几句，就不再出声了。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他一个人住在那间小破屋里，守着那一小块天地，每天晚上都坐在床前发呆，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掉眼泪。他以为苏凌诺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其实谁都知道。

长叹一口气，抬头望望天，夕阳西下，这一天有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公玉少站起身来，回头，苏凌诺站在那里，一脸哀伤瞬间收敛，展开笑容迎了过去：“今晚吃鱼。”

“好。”公玉少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多说。

跟在公玉少后面，苏凌诺只能将悲伤压在心底，转头便又是一张笑脸，无懈可击。

而这一天，却并没有像平常日子好端端吃顿饭，苏唯川腾地一下推开门，一脸热汗的冲进来。

公玉少皱了皱眉头没说话，苏凌诺放下碗筷扶住苏唯川，虽然他现在的身体是好得差不多了，但这样子跑来跑去还真是头一回：“怎么了哥？”

“今天有人去市集，出了点小意外，但是……见到了一个人！”苏唯川一边大喝一口苏凌诺递过来的茶水，一边紧紧盯着一脸淡然的公玉少。

良久，公玉少才转头看他，问道：“怎么？跟我有关？”

“有！”苏唯川斩钉截铁，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见到了谁吗？”

“我认识的人都在这里了，我没有爹娘亲人，也没有儿子女儿，更没有……”公玉少话说一半，忽然眉头紧皱，缓缓看着苏唯川那张因跑太急而通红的脸，缓缓问道：“你说……见到了谁？”

公玉少的手在颤抖，他多么希望从苏唯川嘴巴里冒出来的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他念了两年的名字。

苏唯川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他。

公玉少腾地要站起，被苏唯川一把按住，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

“可是……”

“现在其实还不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毕竟当时的情况你们都在场，想要生还简直没可能。所以，再等等，如今街上都是金兵巡逻，我们一大群人出去光明正大地找人，并不合适，而且……你们太显眼。”苏唯川其实说的有道理，公玉少冷静下来，一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无奈点了点头。

要等，要等，都等了两年了，不在乎再多等几个时辰，如果……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公玉少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吃饭了，苏凌诺站在边上，一直沉默着，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拿什么句子，最后也只好闭嘴。

苏唯川又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出去了，临走时叮嘱公玉少不要轻举妄动一个人跑到外面去，毕竟现在张贴在外面的通缉单还没有撤下来。是的，当完颜宗望进驻汴京城的时候，那些个贪生怕死的文武大臣们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童贯，以及被罢官不知去向的公玉少等人身上。毕竟，当年那场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争抢，让众多大臣的儿子都无法如愿，甚至还有些落了个半身残疾。

可是，他们又岂会知道，陷害别人的同时，也保不住自己的命。

不久之后，徽宗被捕，被临时抓上龙椅继位的钦宗也被抓，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冻死了汴京城大半百姓，而那两个没用的皇帝被废为庶人，最后死在金国的大牢里。

宋，亡。

而公玉少他们，始终躲在那处深山，无人打扰，同时他们也不打扰世人，曾有金兵前来围猎野兽，但最终被陷阱射杀大半，被季尔朱种植在外面的花草毒杀大半，金兵中曾有人妄图一把火烧尽整座山，但据说被什么人阻止了。

而那个妄图烧山的金兵，隔天便被曝尸在城楼上，深山有山神之说，越传越广。公玉少等人自然不太清楚外面的传言，但当苏唯川回来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时候，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个人选。

第五贺麟！

他还活着！

只是，为什么不来见他们？

季尔朱一直沉默，忽然间脑海中想起，第五贺麟曾说过，只要所有的事情都了了，他就会彻底消失。

公玉少等待着，每一天都在等待着，焦虑，无穷无尽的焦虑，他再不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

那一夜，公玉少一直在等，第五贺麟也一直在等。

大祭司给的时间终于到了，第五贺麟躺在冰冷的地上，身边蹲坐着即墨楼，一脸严肃的他此时看起来却那么亲切，第五贺麟微微笑着，说实话，他等着一天等很久了。

“不许笑！”即墨楼厉声喝道。

“都快死了的人，为什么不能笑？”第五贺麟反问，笑容愈加灿烂。

即墨楼皱紧了眉头，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的手在抖。”第五贺麟轻轻按住即墨楼那只拿着银针的手臂，柔声说。

“闭嘴！”即墨楼又怒喝，头一回，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医术那么差劲。

昆爷儿帮不上忙，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季尔朱已经飞奔回去找公玉少了，他现在一定在屋子里着急得团团转，吃不好，睡不好，坐立难安，这就是公玉少这些天来的生活，整个人瘦了一圈。

“啪啪啪！”

房门被敲响，公玉少一下便开了门，脸上是极度的忧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