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央小筑的后院湖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冰雪。

湖面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一踏就碎了，公玉少吩咐了几个下人把雪扫干净了之后，在上面放置了暖炉和毛毯，同第五贺麟、季尔朱还有即墨楼三人，一并围了圈坐下。

一方方正正的矮脚桌，上面烫着梅子酒，和一些干果糕点，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时不时咧嘴笑着，或是伸手打闹，或是举杯饮酒，说话声音忽高忽低，让人听不分明。

但若往近了听，就会发现这四个人谈论的话题压根儿很严肃很严肃好吗？

公玉少双指捏起那壶温好的梅子酒，给每个人都斟满，微笑着说道：“接下去的这些天里，估计就连上街都会变成困难的，应该要想个办法把昆爷儿弄出家门。”

的确，昆爷儿自从被安上砸尽春风的头衔之后，他那个书生般的老爹就不准让他去见颜舒了。只要他一出门，身后就跟着十几个保镖，寸步不离，怎么甩也甩不脱，这个样子看来，他爹是动上真格的了。

而颜舒，其实在昆爷儿出事之后，公玉少就去过一趟尽春风，想把她赎出来，但是老鸨却说，颜舒早就不在尽春风了，问她去了哪里，却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结果。公玉少甚至动用了江湖上的人力，也终究没能找到颜舒的下落。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她还活着。

“颜舒怎么办？若是让爷儿知道他娘子没了下落，岂不要翻了天？”季尔朱现在只要一想到昆爷儿在听到颜舒失踪之后的样子，就忍不住心里一颤。

虽然昆爷儿平时就大嗓门儿地说话，看起来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但若是真碰见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让他不管不顾冲到人家家里去打砸抢烧，这种事情他还是干得出来的。

即墨楼虽然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但至少把一切事情都掌握在心里了，只是还差一个线头抓在手上罢了。

“要我去把他绑出来吗？”第五贺麟自从古城回来之后，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一手拿一块糕点，怀里还藏着四五个让易了容的陈辽去外面买回来的烤地瓜，塞了满满一嘴吃食，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人皆无奈地望着他。

第五贺麟回望过去，忽然恍然大悟：“他家在哪儿？”

“第五小爷，你的吃相能好看点儿么？”季尔朱从袖中扯出手绢，轻轻擦去第五贺麟嘴角的糕点渣，第五贺麟还特别凑过去让他擦，无论动作还是神态，都恰到好处的亲昵。

“这么多年了，没办法。”公玉少抿了口酒，摇着头说道。

“知我者，莫过於吾皇也。”第五贺麟说着这话，没有半点恭敬之色，顺手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

“呵，这话若是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了。”季尔朱调笑。

众人皆笑。

即便是第五贺麟，也知道如今大宋朝已是强弩之末，当今圣上这把龙椅还能坐多久，朝野上下皆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官高权重的人们，从来不会去想未来的事情，他们只会想，哦，明天大宋朝就灭亡了，那咱们赶紧收拾收拾细软去投奔别国吧！

一个昏君，一群庸臣，还有一副摇摇欲坠的破碎山河图。

公玉少这些人，自问没有那个能力去力挽狂澜，对于这幅山河图，他们最多也只能远远看着，远远叹息一声，然后杀掉几个佞臣或者杀掉几个敌军来陪葬。然而，对于一个从里到外都腐烂透了的国家，他们终究没有那么重的爱国之心。

“那么，咱们就这么办。”公玉少招呼了下其余三人，四个人的脑袋碰到了一起，陈辽正好买了糖葫芦等一系列第五贺麟点好的街边小吃回来了，看到那四人鬼鬼祟祟地合计着什么，一下就凑到了四人头顶。

“你们在密谋些什么？”

第五贺麟反应迅速，一个拳头伸出，正中下巴，陈辽惨叫一声，跌入冰冷刺骨的湖中。良久，公玉少几人在看他扑腾了一会儿之后，才把他拉了上来，还很有良心地给他披了层毯子。

“阿嚏！”陈辽吸了吸鼻子，怀里抱着暖炉，颤巍巍地说道：“下手也太快了，我不就是问问么？”

肇事者完全不在乎陈辽死没死，只是一个劲地心疼那些一同掉入湖中的零食，翻来翻去，看看还有没有能吃的。

“或许，你可以帮个忙。”公玉少仔细端详了一番陈辽脸上那张还没来得及脱下的人皮面具，嘴角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幽幽道。

陈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经他手制作的人皮面具，防火防水还防盗，只要在声音习惯上面稍作仔细观察，就算是至亲站在身边，也难以分辨真假。

这就是拥有海市楼的实力！

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落了下来，飘在众人发上，也飘在细腻的陶瓷酒杯中，瞬间与酒水融合，分不出彼此。陈辽裹了毯子坐在地上，乌发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因为寒冷而全身颤抖着，公玉少则蹲在他面前，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嗯，准确的说是轻抚着那张人皮面具。

即墨楼从始至终不发一语，只是与季尔朱对视一眼，笑容微微，彼此之间的心事已了然。唯有第五贺麟，在一堆湿了的零食中，继续扒拉着，对这边的情况发展完全不放在心上。

与此同时，湖台远处的那面高墙上正趴着一个影子，一双放光的眼睛直冲着这边张望着。只不过离得太远，压根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勉强从几人的表情上来判断一二。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到他眼前的时候，身影一闪，便立刻匿去了身影，消失在墙头上。

第五贺麟忽的心上一松，扭头，说道：“他走了。”

公玉少闻言便笑：“事不宜迟，明日便分头行事。”

“我要干嘛？”陈辽抬头，看着公玉少忽然变得异常高大的身影，弱弱问道。

公玉少低头，扬起一边嘴角，俨然帝王之相，睥睨众生，缓缓道：“明日，我便要你假装童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