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转身，悟空早已不在，此时的她却已泣不成声，杨戬缓缓走近，轻抚着月吟的肩膀：“天羽，到底发生了何事？”

月吟抿着唇，拭去着眼角的泪，声音微颤，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没什么，烦劳表哥将我送回怀清殿。”月吟第一次知道心死是如何的感觉，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如今便不是如此吗，从今再无见面的可能，二郎神轻轻将月吟扶起，月吟头脑一片模糊，恍然，晕了过去，杨戬紧着月吟，赶紧将她抱起，唤了几声，却仍旧不见回应，他一刹慌了，赶紧将月吟送去了仙药局，一个白眉的医官，号了号脉，却是看不出来什么，只能说受到了惊吓，于是杨戬便认定了月吟是被孙悟空吓坏了，接着就把月吟送回了怀清殿，本想交由婢女照看，便要离开了，可是看着月吟片刻却放弃了离去的念头，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月吟，此时的月吟双唇紧抿，眉头微蹙，额头渗出点点汗迹，口中喃喃出声，却难以听出所说的是什么，杨戬却是紧着的为月吟拭汗，又用食指微微摩挲着月吟的额头，抚平她的蹙眉。

碧灵进来倒了些茶给杨戬又为月吟焚了些香，便又退下去了。其实于碧灵这样的小仙婢，天庭不多也不少，说句不好听的，这类仙婢其实任何小妖得道都可成为，所以，二郎神根本没放在眼里，可是此时的香却引起了二郎神的注意，香中有鸢尾的调味，鸢尾是月吟最为喜爱的花，因而，怀清殿中常常燃香便以鸢尾为味，但是现下闻来，鸢尾中却含有另一种味道，二郎神仔细嗅了嗅便发现了端倪，便叫回了碧灵：“等等，这鸢尾的后味怎么加了一味松脂？”

碧灵急忙跪下道：“回二爷的话，这香是秋瑶司音送来的，说是给公主的赔礼，现下公主病着，我便想焚些香，但是不知怎的，殿内的香不见了，无奈，只好用了这些。二爷恕罪。”

“恕罪？”杨戬淡淡一笑：“你是要我饶恕你自作聪明之罪呢，还是以下犯上之罪？我向来不知这仙婢也能决定主子生病时要不要收下别人的东西，你还擅自将它用了！”

“二爷饶命，小婢知罪了，不敢了，不敢了。”碧灵急忙向杨戬磕头，地板被磕得咚咚作响，不就碧灵的额头已经显出斑斑血迹。

杨戬看到碧灵的额头出了血，便懒懒的说了声停下：“先去把香炉扔了，然后把剩下的香倒了，然后便自己去投胎吧，念在天羽的份上，我便不送你去诛仙台了。”

碧灵痴痴的笑了笑，诺诺的点了点头：“多谢二郎神。”唇被紧紧咬住，显出点点血痕，她默默的起身，失神的向前走去，凭什么，凭什么，她，她月吟，一介区区玉精便可以继承七公主的名位，我，我碧灵，堂堂修仙之人，受五劫八难，九死一生才得到仙婢这个仙位，尽心尽力服侍着她，却因为一点小事便被贬斥，若能再世为人，必要如蛆附骨，使她永世不可安宁！

天宫平静的很，像平静的湖面，但即使滴下一滴水，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天轮台上，碧灵静静的将头放在栏杆上，默默从眼角滑下泪滴，手指轻轻摩挲着汉白玉栏杆。

“吃了它，别忘了你的恨。”一只手伸出，缓缓打开，一颗红色的药丸静静躺在掌中，碧灵讷讷的看了看她：“贪狼星君。”

“你应该知道，我是能够帮助你的人，你在王母身边待了那么久，懂了那么多规矩，最终还是要因为天羽而贬斥，而且不用告知王母，你应知自己身份卑微，根本无法使她感受你的痛苦，但是，这药可以使你免于孟婆汤的影响，生生世世记住这个伤害，以后，在天羽下凡之时，你才能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使她如万千蚜虫蛀肺般疼痛。”蒹葭狠狠咬着牙说道，但不知是对她自己的心灵坦诉还是为了报复，她知道，她一定会报仇，为了贪狼。

碧灵默默道：“可，她根本不会下凡。”

“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我会使她下凡，即使拼着我一身的修为不要，也定要将她拉下去！”

“好。”碧灵接过丸药，轻轻咽了下去，她癫狂的笑着，纵然一跃，未留仙烟袅袅，蒹葭苍苍。

一湖幽梦，烟云迷蒙，女子跌跌撞撞向前走去，耳畔回响着鬼魅般的魂鸣，女子一双水目弱弱的注视着四周，口中喃喃道一个名字。

“他是谁？”不知何时面前隐约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轮廓。

“不，他谁也不是。”女子捂着耳朵，泫然欲泣，大声喊道。

男子负手而立，手捻荷花：“那，这一生，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女子讷讷道：“什么？”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直直盯着女子：“你可知自己是谁？天羽还是月吟？”

女子咬了咬唇：“我，不知，可，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天羽和月吟是两个人，也就是两个不同身份的人，你若是天羽，便要和牛郎在一起，这姻缘是早就定下来的。”

女子疑惑道：“可为什么我现在是天羽。”

“那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大可不理，但是，你要清楚明白的知道，除却这层莫须有的名位，你到底是谁。”

“我，谁也不是，”女子摇了摇头。

“或许可以说两种都是，”男子把荷花一扔，吹着手掌，轻笑道：“你两者都不是可有两者都是，你本是月吟却又继承了天羽的命格，天羽本人下届成人，你便继续她在天界的命格，但是这命格却是新加上的，所以，你是以天羽的名位来活月吟的命格。”

女子掩面摇头：“可我。”

“不必错愕，世间之事，本就理不清，剪不断，天庭之事大多也都杜撰。”

“可我根本不记得月吟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梦中所失，梦中可得，你所遗忘之事，终会一日再梦中重忆，不过你却需谨记，天羽为天吟为玉，世事造化一梦中。”

“我是月吟，我是月吟。”月吟不住的呢喃，一旁的二郎神觉出了异样，急忙晃着她：“天羽，天羽，我是杨戬，你的二表哥，醒醒，醒醒。”

月吟本就近醒被二郎神一摇，却已精神了大半，双目微长，阖眼，眨了眨，轻轻道：“杨戬，你说人生一梦，白云苍狗，如此，仙亦然吗？”

杨戬微微一愣，继而爽朗的笑了笑：“你这是惊吓过度做了噩梦，别怕，有我在，没有妖怪敢再欺负你了，若是那妖猴再来，我必让他尝尝这三尖两刃刀的厉害。”

月吟点了点头，将头別到一旁，他和他果真不一样，她可以违心的嫁给杨戬，却不能连着心一起给了他。或许，二郎神也不会，心是自己的，身体却是不由自己主宰的，包括天羽，不过，孙悟空不一样，他任何事情都由自己来决定，细细想来，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的诱人。

“二爷先走吧，如此之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遭人非议。”月吟讷讷道，许久杨戬才淡淡“哦”了一声。

“碧灵，碧灵，来送二爷回去。”月吟向门口喊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杨戬面色略显不悦：“那个仙婢已经被我贬了下去，竟然敢拿秋瑶的东西来给你点。”

月吟疑惑道：“秋瑶姐姐的香吗？”

“嗯，那个女人心计如此之深，难免她不会在香里做些什么手脚。”

“你也不必如此说她，即便，即便，姐姐做了什么，我也无法对姐姐说些什么，毕竟，姐姐也是姐姐啊。难道姐姐对二爷做过什么事情吗，从而致使二爷对姐姐有如此偏见。”

“自然。”

“那二爷可否告知？”

“无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便是背叛。”

“对于女人来说也一样，但是，姐姐可能有自己的苦衷吧。”

“那即使她背叛了你，你还会原谅她吗？”

“原谅是自然，不过却不会像以往一样交好罢了，我这个人很傻，不会很恨一个人，只是恨一段时间，恨一个人很累的，二爷你也是，何必有那么多执念呢。”

“你还真是天真。”

“天真也好，城府深也罢，二爷是男子，便不要如此斤斤计较，恐怕他人传来，二爷传成一个毫无度量的神仙。”

“那是自然，天羽公主，若是嫁了我恐怕也会像现在一样坦言吧。”

“至少需要二爷先坦白，秋瑶姐姐究竟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如果你想知道，我自然会告知，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可事情我却依稀记得，桃花山下，家慈长埋，以斧劈山，以求慈母得救，没想到她在我劈山之时，引来狐族，在我劈山用尽气力之时，令狐族将我咬伤，幸得舅母所救，否则我早已不复生存。”

“以此来说，二爷是否爱过瑶姐姐。”月吟如此坦然的说出，着实吓了杨戬一跳，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是，原来爱之深，恨之切。”

“自然如此，便也无妨，二爷心中定是还有瑶姐姐的了，如果二爷否认，那么二爷的爱便这么容易被击破吗，凡人的感情最为凉薄，一世甚短，未完深情，此生已湮，神仙妖怪，几世深情，不见人还，二爷之父是凡人，得母深情，诞下二爷，君母无悔，那，二爷呢，当初二爷爱上瑶姐姐的时候后悔过吗？”

二郎神一时失神，苦笑着摇着头，推门离去。脑海中浮现出往昔他和秋瑶在一起时的场景。

秋瑶坐在月桂的枝桠上，轻捻鬓发，轻笑着望着杨戬，满脸不屑：，“你就是二郎神杨戬，那个神仙与凡人的孩子？”

杨戬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嗡嗡作响，他怒喝道：“妖孽，休得无理，吃我三尖两刃刀！”

秋瑶摆了摆手含笑道：“生什么气，我说的是事实嘛。”

不过区区妖孽何足挂齿，亦不复存活于脑海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渐渐远去。

一日杨戬被狼妖挡住去路，却也战得欢快，这时一抹明黄飘过目前。

他定了定神，思虑片刻，在脑海中思索着伊人的名字：“秋瑶，你怎么来了？”

她却一副轻笑的模样：“我不来等你一个除了这些妖怪？别说你一个人能行，就算不行，我也不会来的，可是这么多女妖怪，你若是被迷了心智，我可怎么办？”

那一日，他第一次除妖如此之慢，他想等一等，再等一等，多看她一眼。

龙吟潭边，杨戬轻拥着秋瑶，含笑指潭：“秋瑶，你说我要给你起誓，以这潭水为寓好呢，”复又指了指清月，“还是用这明月？”

秋瑶柔柔的摇了摇头：“不用了，阿戬，我才不在乎什么狗屁誓言，两人在一起就足够了，明月、潭水甚的，均不可信，人说镜花水月你怎么也学起这招来了。”

桃花山下，片片桃花四散，落在二人身上，杨戬用板斧支撑着身体，秋瑶讷讷的站在一旁，指尖有些颤抖。

杨戬的青筋一点点突起，他却依旧隐忍道：“秋瑶，你为何如此对我？”

秋瑶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可杨戬均未放在心上，她淡淡道：“杨戬，你恨我吗？”

杨戬别过头去，一言不发，眉头却已经拧成了一团，亦包括心。

秋瑶苍白的笑着，笑声中有些癫狂：“好，你最好恨，恨得忘不了我。”

杨戬忍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原来你是王母的人。”

秋瑶晃了晃脑袋，手中摆弄着鬓发，却依旧在颤抖：“你不也是吗，乖的像一条狗，施舍一下摇三摇。”

杨戬哼笑一声：“那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秋瑶露出了尾巴，白白的，晃了几下，抬眸道：“灵猫喽，”手直直指向杨戬，咧唇欲泣，却也只是狠狠的咬着嘴唇，“不过，这都与你无关，你还是去当你娘的乖儿子吧！”

镜中的样貌有些憔悴，月吟执起篦子，轻梳着额上的碎发。

碧纱剪影轻梳妆，心中思，自难忘，却直道鸳鹭两相彷，一朝红线错相系，人不忆，旧时妆。

微风簌簌，月吟觉得有些凉了便起来准备套件罩衫，恍然一瞥，却瞥到书案上的压着的纸，因墨迹已有些透过纸，渗透在了前面的纸上，有些斑驳，她走过去，翻开纸张，那日的景象赫然出现在眼前，月吟一时间难以忍受，簌簌落下泪来，柔荑轻抚着画中孙悟空的脸庞，那一刹，她竟然后悔了，后悔了没有答应他和他一起走，可若是走了便不是连累他吗，这，怎么可以，她的手不住的颤抖，手捂在唇上呜咽起来．

那一刻，她不知怎的竟恍惚的想些无趣的事，比如，若悟空与二郎神换了身份，他们又究竟是什么，悟空还会这样不羁，二郎神还会这样满腹仇恨吗，除却一身情仇，若只如初见，若是一见便也难忘，如此便是真爱了吧，可为什么初初见到悟空的是幽夏，而不是自己，那天桃花四散，人说桃花亦如桃花运，当时一见确如倾心，他无功名利禄，唯一身不羁的灵魂，可，爱却是爱他了，想到此处，月吟竟得笑了起来，许久，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门外蒹葭冷冷的笑着：“月吟，你的帐我们慢慢算，我早晚让你命丧黄泉，而且，就算你投胎转世，你的命运依旧掌握在我的手里！”恨，已经让蒹葭迷失了本性，无使为以前的自己。

“你这样做，你让漠谛如何放心的下。”离觴从一旁走出，手中架着一杆拂尘：“人生应该放下一些执念，更何况是如此无奈的执念。”

蒹葭冷冷的望着离觴：“你是何人，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怎会了解我的无奈！”

离觴轻叹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你的无奈，况且，于你来说，根本没有无奈二字可言，这世上之事于你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误会？”蒹葭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如果你要自取灭亡，我定会如你所愿！”言罢，蒹葭一拂袖，离开了怀清殿的门边，离觴瞥着啜泣的月吟，默默的叹息了一声：“缘起缘灭，解铃还需系铃人，月吟，我和月姬、佩瑶均算看着你长大的，我虽不舍，但是我已脱离红尘，不能再理这天庭之事，不过，月吟，这劫还需你自己来解。”

柔玉一梦，何处繁华笙歌落，萤影泉声，丝竹声声肠寸断。

自那日后，月吟收拾心情，常常去月老的情花圃帮忙，却丝毫寻不到自己名字的踪迹，闲下来之事，又去找三太子哪吒对弈，赢多输少，权当嬉戏，故而多了个知己，因着哪吒的样貌是个孩子，便叫了月吟声“姐姐”，这对月吟来说却是很受用的，哪吒也乐得其所，李天王放他假时，便来怀清殿找月吟手谈一局或者尝尝月吟做的糕点，如此便过了几日，转眼已至婚期。

月吟苍白的笑问着哪吒：“三太子你觉得我嫁给二郎神真的好吗？”

哪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爹爹和娘在一起就很好，月吟姐姐，我不知道什么对你重要，但对于哪吒来说，幸福和快乐才是重要的。”而后他送了月吟一只玉做的猫，便离去了。

那夜，月吟喃喃道：“幸福，快乐，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