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寒风漫苦秋
诗云:
寒风漫苦秋,
不忘展宏猷。
月下飞天镜,
谁销万古愁。
随着世宗皇帝的驾崩,此时弘历已是大清国入主中原后的第四位君主。此时的他不过二十五岁,不像其父在登基时已经四十六岁高龄,身体早已开始老迈,亦不像其祖父、太祖父,幼年登基,面对势力庞大的权臣与错综复杂的朝政难免有些无措。他这个年纪,正是意气风发,便是寻常的读书人也是最不缺指点江山的英雄气概,而他,可以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这个帝国。
大清国来自关外,与这个国家的主体民族总是有些隔阂的,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更多添了一重血腥。入关日久,来自关外的旗人亦倾慕华夏的文化,他们中也出现了能写出“故园无此声”的纳兰容若,能画出千山落照图的唐帒。而弘历自己也能画上几笔写意,写上几句诗。
入关已近八十年,偌大的帝国已习惯了在旗人的统治之下,曾经,有人说外族入主中原,古来难有百年之作,因为其父祖的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愿意相信这会是个例外。
圣祖康熙的宽仁,奠定了民心,先帝雍正的铁腕变法,奠定了民生。这个时候的弘历,可以说是在最繁盛最安定的时候接过了这个帝国的统治之权。他是那样的自信,他相信自己会是一位亘古少有的帝王,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宣了先帝遗旨,又下令道:“著庄亲王、果亲王恭备黄舆,奉大行皇帝回宫。”二人忍着泪接了旨。新君弘历看着昨日还在安排政事,还在提点自己的父亲,此刻意已是一副冰冷的尸体,又号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带,底下群臣哭得更是凄惨。
过了许久,群臣方有劝道:“皇上节哀。”而弘历哭得动情,全不顾及众人。张廷玉对和亲王道:“和亲王还是您劝劝皇上吧。”和亲王拿袖子拭着泪,呜咽两声,缓了口气才对弘历道:“皇上,皇阿玛已经去了,还望皇上节哀,咱们还都指着您呢。”
弘历忍着悲痛道:“皇阿玛一辈子为大清国尽心尽力,昨儿还在处理朝政,嘱咐来年经心农事。今日,今日便……”又是泣不成声。直到黄舆备下,众人奉请大行皇帝回宫,方才收了眼泪。
新君弘历走出九州清晏,见道士张太虚还在外面跪着,弘历仿佛想起了什么来,道:“把他给爷逐……”“逐”字未及出口,急转口风,“拘在慈云普护,看管起来,一字不许出,一言不许进,一物不许损。敢有差池,小心身家。”
很快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了皇宫,上至妃嫔下至宫婢都连夜拆发撂辫,剪了头发,换了素服,一众妃嫔齐赶往养心殿西暖阁。
暖阁内熹贵妃、裕妃、齐妃、谦嫔,郭氏、李氏、安氏众贵人,海、张、那、李、马、春众常在,乃至英、汪二答应,云惠,吉官二官女子,十几个女人聚在一处,年长的如齐妃已年近六旬,年轻的一众常在答应等不过二十岁上下,还有的如春贵人不过才刚过十六岁。
一众女人在一处都拿着帕子拭泪,有为了先帝伤心的,亦有为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孀居生活而难过的。这些女子或者不是这个国家中最美丽的,但绝对是最端庄持重的,她们仿佛那盛世的牡丹,虽然不一定是最妖艳的,但一定是最周正的国色天香,而今,在这深秋,便要彻底凋零了。
齐妃李氏也曾颇得圣宠,先帝登基时,便册为妃位,原在熹贵妃之上,只因其子弘时不受先帝喜爱,且犯了大错,被削了宗籍,当天便被赐死,其母齐妃自是受其连累,颇不得先帝的心意,这些年在后宫中对先帝的心意亦淡了许多,此刻虽不十分的难过,但人在暮年,见此情形,亦不住的淌泪。
熹贵妃早年在潜邸不过是个格格,后来先帝登基也封了妃,有李氏在前,更有敦肃皇贵妃地位尊崇,一众妃妾之中,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只因生了个好儿子,又有先后有敦肃皇贵妃早逝,齐妃失宠,孝敬皇后崩逝,此时的熹贵妃早已是先帝后宫第一人了。而今她的儿子弘历已是这个帝国新的君主,很快,她便不再是先帝的妾室,生时,她是当朝的太后,死后,亦会称为皇后。
裕妃亦是从潜邸过来的老人,与熹贵妃是从十几岁时便交好了半生的情份,她是和亲王弘昼的生母。时人常说弘昼荒唐不及弘历得圣心,可现实是先帝总是同时想着这两个儿子,一起娶妻,一起办差,让弘历祭祀了社稷,便会让弘昼祭祀孔夫子,给弘历取了别号叫 “长春居士”,便会给弘昼取号叫“旭日居士”,给弘历的封号是“宝贝”的“宝”,给弘昼的封号便是与自己的“雍”字词意相近的“和”。没有人知道先帝在这两个儿子间有没有犹豫过,但是因为先帝的看重,裕妃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低熹贵妃一等。
谦嫔刘氏,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主位之中最是年轻,两年前生了先帝六子弘曕,比之前面的三位妃子她更娇艳,更年轻,比之底下一众女子她又更加老成持重,故而,颇得先帝宠爱,此刻哭得最是伤心,直如梨花带雨,海棠含露一般。底下的贵人、常在、答应们有的还不及宝亲王、和亲王的妾侍们年纪大,不过是十五六岁。这些女子,在这个年代,如果不是在后宫之中,她们的年纪足以是祖孙三代。
转眼已是快天亮,大行皇帝的黄舆已入了宫,谦嫔不顾旁人,一边拿帕子握着脸,一边冲了出去。哭一声“皇上”,哭一声“弘曕”一众宫监不敢拦挡,众女见状,有那胆子大的,也便跟了出来。
眼见众女便要到了御前,里面熹贵妃忙命身边宫女:“碧珠,快叫人拦住了她们,最多再有半个时辰,便有外臣便要到乾清宫了,不能叫她们这般。”碧珠领命带着宫女嬷嬷们连搀带架地把谦嫔等带了回来。谦嫔淌着泪道:“熹姐姐便不让我们再看皇上一眼么?”
熹贵妃忍着泪道:“皇上,先是天下的皇上,是臣子的君上,最后才是后宫妃嫔的夫主。你想出去,若撞见外男,先帝的脸面还要是不要,你我的性命还有么?”谦嫔道:“我们这样,还要什么性命,索性便随了先帝去了。”说着,便往墙上撞去。
熹贵妃道:“你便是想随先帝去,也不是在这个地方。碧珠,送谦嫔回宫。谦嫔,别的不想,多想想弘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