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去
素伞将川钰埋葬在院后那三棵梅树下。
虽感觉如同杀人藏尸……但总觉得他还是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她本想立一块墓碑,却终是没有这么做。
他说过会回来的。
他还没有死,怎么能立碑呢。
余生很漫长,她知道,她被给予了煎熬的命运,不过她已经不想继续工作了,只想死守在这座宅子里,等着某年某月,在梅树下,秋千边,她手里托着几瓣梅花,而那个熟悉的人带着笑容,从身后忽然抱住自己……
但这个想法持续的并不久。
有一天,她与岑玄去集市,岑玄指着街角的一处道:素伞你看!那里有一个人在偷包子。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却惊奇地看见人海的那处角落,一个包子铺边,有包子竟然不经人手,在空中晃动。
什么东西……
她小声嘟囔。见鬼了?
岑玄却鼓着小脸很认真:真的呀,他偷了包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衣服右胸口处有补丁……
他顿了顿,问她是看不见吗。
她再一次望过去,却依然没看见人影。
那一瞬间,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困惑,不安。
却不敢相信。
但那天之后,素伞慢慢发现,自己是真的看不到残魂了,她惊异着,跑到宅子里,想寻出那尘封了很久的白伞,翻箱倒柜,每一寸地皮都细细翻过,却再也找不到了。
莫不是阴间终于放了她一条生路,收回了白伞?
可她那千年的罪还未赎清。
渐渐地,素伞发现自己会生病了,但她很久很久没生过病了。那次她的病很严重,是高烧,岑玄和李掌柜都急得不行,到处求医,她自己却新鲜惊奇着,思忖着这副头晕且全身发热的身体是不是自己的。
……
这天正好,是那人的离去已是十个年头。
而她已经深知自己完全变成了普通人。
这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李掌柜客栈的生意依旧很好,但他却老了,客栈由岑玄接手。
岑玄也早已在不知举办到第几次的那场熟悉的灯展里,遇见他心爱的姑娘。
而她,仍独身在那座尚存余温的宅子中,喜欢上坐着秋千,对三棵梅花自言自语。
很多年了,拴着秋千的绳子有些破损,却未曾断过,毕竟那人当初做得蛮认真。
不过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次修补着秋千。
虽然从未购买新绳。
……
她等了很久。
等到自己也已满头华发。
人们看着她老去的容颜,似还能从记忆里寻出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的身影。
不知是否因为曾经是不湮人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格外漫长。
李老板去世了,岑玄也长大了。素伞打趣着说,哪天自己死了得要岑玄来收尸,就葬在自己后院的三棵梅树下。
秋千的绳子终是老朽了,破碎得轻而易举。素伞发现补不起来了,也没扔,它们原来在哪处,仍放在哪处。
春去秋来,今夕何夕?
那天她坐在老藤椅上,望着满城飞雪,空寂的苍穹。
远处的枯枝上覆盖了新雪,门口台阶上的葱苗很久以前就枯黄了。
大家都说今年的冬天很冷,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置身于一片白色之中,她那么渺小,孤身一人,眼睛里倒映出的是无数飞舞的雪花。
脑中昏昏沉沉的。
隐约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他一身半仙样,悠哉悠哉,从从容容,与她相逢在别人的花轿边。
他不由分说,将她推入山洞,自己却奋不顾身地去向那处满是敌人的地方。
他与她在烟火下不经意间四目相对,烟花绚烂了整个天空。
他赠她玉佩,而那枚玉佩直到现在还挂在她的腰间。
他们一起去荷花池,他剥莲子给她吃。
他们成亲,花烛的摇曳下,他的微笑如此令人心动。
……
“川钰……”
好多年了,当这个稔熟的名字轻轻从嘴缝里流出,她有些轻叹,心里却不禁涌起一股热流。
她问自己,孤独吗?
还好,邻里和睦,友人如常。
变成了真正的人,快乐吗?
还好。但如果再加上一个他,便更好了。
或许,在那遥远的过去,前世的他,在独身度过漫长的岁月时,也曾如此想过。
凉风拂面,吹散了肩头的薄雪,她的眼眸里沉思得太多。
仿佛眼前的每一片雪花,都折射出那张几乎要忘却的面容。
寒冷的空气里,她缓缓闭上眼睛。
他说过,不会去太久。
只是这一世,她可能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