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探手娇颜凝眸处
三日后。
一处宅子。
窗子边挂上了红色绸缎,贴上了囍字,原本朴素无华的地方一下子显得喜庆起来。
原本就不算大的大厅现在摆满了酒桌,坐满了人,每个酒桌上都是分量足够的清酒,红色的流苏携着红布自轻轻垂下,随风吹起,伴着人们热闹的交谈笑语声,远远地摇起一阵银铃脆响。
岑玄站在门外,双手负背,腰杆挺直,看着那在空中飘荡的红绸缎,显出大侠一般沧桑的气质。
忽然脑袋一疼,还没等双手捂着脑子,就有人道:“干啥呢,挡路中间,让不让客人过了?”
是李掌柜。
岑玄只好委屈地捂头撇嘴,退开几步,让一群客人进去。
听说川钰那小子头脑一热,邀请了全街的人来白喝喜酒。川钰是谁啊,想当初是有名的贪财,讨价还价可谓是口若悬河,导致周围的商贩看到他来买东西都怕了,这不一请客,全街的人不管平常交往是否密切,拖家带口地就来了。
岑玄弱弱地看着一个妇人左手抱一个,右手牵一个,背上背一个,快步走近客栈,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但耳边很快就有人扰乱了这呆愣。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掌柜淡淡道,“也想成亲了?”
“放……怎么可能!”岑玄嚷了一声。他的目光投向那个大厅里一身红衣,手里拿着酒杯的家伙。
他是易了容的模样。
他笑得很开心。
他……
“那怎么了?”李掌柜哼声。
“我只是觉得……”岑玄凝视着,慢慢放低声音,显出一种含糊迷茫,
“他们能成亲,简直不敢相信。”
紧接着脑袋又是狠狠一记。
岑玄哭丧着脸,捂头。
“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小子再敢这么说,就剜了你的舌头!”李掌柜对岑玄的狠话从来是脱口而出,并且附赠一番敲打。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手里虽是这么在打,其实李老板自己心里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突然地就要成亲了,又这么快地想办起来,忙得连他也有些不可交加。
川钰这个人吧……说实话,李老板根本没想过有生之年他能看到这人的成亲。
这小子,心里的那潭水太深,表面工夫又太好,几乎看不出他到底爱谁恨谁,如同一个假人。所以,李掌柜没有想过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能得到一个姑娘的理解和爱。
当然,好歹也相处了好几年了,李掌柜自认为他待其如子,也是很希望川钰能够幸福。
不过原以为这场婚礼,他作为长辈也得掏腰包,结果这小子竟然有足够的钱,置办了婚礼不说,还认认真真地买了一处宅子,着实令他震惊,而问明钱的来源之后,更是令他无语——这些银子是川钰在川家时顺出来的。
按那人的话说是,他们欠我的多了,不拿白不拿。
可是……你都卖得起房了,到底顺了多少啊?
……
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是出奇的静和。轻纱曼卷,清香若有若无,带着缠绵的朦胧。
那木桌上的酒壶,轻轻放置着,精致的两只银杯,陈放着一盏时光。
红烛散着幽幽的昏黄的光,轻柔地洒在女子艳红的裙角上。她白皙柔软的手指如闪着莹光,交叠着,又无措地交换着位置,像是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好。
到现在为止,素伞都有些发愣。
真的成亲了诶……
她答应了噢?
她答应了,嗯。
不过生死录的事情怎么办,她就这么被放出来了?还有川钰当初到底有没有去阴间呀?
前一阵子这人还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这三天里却兴致勃勃地筹划着新宅子和婚礼布置,以及她的婚服甚至是首饰,她连问得机会都没有。
所以呢……她就这么茫然地坐在这里,一无所知……
嗯……这样真的好么?
她应该是当事人吧?
是的吧?
吧?
她为什么要用吧……
完了,听说女子要结婚了脑子会不好使,搞得不好今天她一世的聪明才智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素伞一脸纠结,脑子里的事情如同乱麻,以至于那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响起也没听见。
直到眼前的红色突然消失。
紧接着是一张精致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晕,迷离的眼睛带着丝丝酒意,嘴角轻弯,携着万千风华。他一身红衣,半黑半白的发轻轻滑过肩膀,竟显得有些魅惑。
应当是在来的路上,把易容的面皮卸了,露出原来的样子。
他苍白的手里是一柄秤杆,秤杆的那端松松挂着的,是原本在她头顶的红盖头。
耳边是他轻柔的声音:“想什么呢?一脸迷糊……太紧张了?”他那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含着笑,浅浅映着一个绝美的女子,凤冠霞帔,迷蒙的神情,微张的唇上带着一抹极艳的朱红胭脂。
素伞抿抿嘴,有些羞恼:“你不紧张?”
川钰轻笑,将手里秤杆放在一边,嘴里很是正常地说:“紧张什么?我们成亲的画面我早就想象过无数次了。”
素伞顿时脸红得几乎要爆炸,脸颊估计都烫手了。
他为什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得说这种话?
“你……你……”素伞一时没话,但又觉得被羞得说不出话来十分没气势,她必须得说什么,“你还没解释你当初到底有没有去阴间呢!”
话从口出,素伞就感觉不怎么好了。
完了,她果然不聪明了。
大婚的时候,她不乖顺点就算了,竟然还说这种不合时宜话……
她略略抬起眼睛,有些愧疚地瞅他,但此人还是清秀干净的样子,尚未表露不满。
“嗯?素伞这么介意此事啊……好吧。我说,”川钰一手摩挲着下巴,另一手牵起她的手,“我去了。”
听罢,这下,素伞就不得不认真里来了:
“你真的去了?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
所以当初那个朦朦胧胧的人影,真的是川钰?
是川钰将她抱出地牢的?
这时两人已坐到木桌边。
川钰让她安坐,然后自己开始轻轻斟酒。
素伞忍不住了,双手环住他那只握着酒杯的手,一脸焦急:“然后呢?你有没有受伤?你干嘛去了?”
那人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停。
“说呀……”素伞小声催促着。
对方终于有了回应,他轻轻抬头,一双眼眸宛若子夜般漆黑,可那原本含着的笑意却又些迷离般地涣散。
仿佛有淡淡的雾气或明或暗地在这双深沉的眼眸之中晕开,望不进去,但又闪着几丝微茫,似乎渴望着有谁能够窥探。
那一瞬间,素伞望着这双眼睛,不知为何,心竟疼了起来,手上的力气轻柔起来。
川钰有多么看重这场婚礼,她知道。
那么一个嫌麻烦,隐忍的人,当初连对她的爱意都不承认,宁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死撑着,说自己永远二十一岁,而如今终于决定抛下了一切,大到买宅子,小到他们桌子上瓶里的那支斜插着的梅花,所有的东西,都费心费力费时地盘算着,而她却……
川钰说,这场婚礼他想了无数次。
或许真的不假。
在前世那孤独寂寞的余生,在那千年的忘川河内,在今生那不断寻找的过程中,这场婚礼或许是他渺茫希望的寄托。
……
素伞轻轻撤下左手,反而右手与眼前的人一起握紧了那酒壶。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手背与掌心里都是温暖的。
倾斜起弧度,看那醇香的酒液缓缓流入银色的杯中,激起小小的涟漪。清澈的液体,映出那人略有些怔住却又饱含深情的眼睛。
好吧,只此一夜,她愿意忘记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与眼前人,共享佳期。
黑夜沉沉,繁华如梦。
……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却又很快停了。似有凉风轻轻地在屋外吹,听到了它穿过枝叶缝隙时带起的波澜。那燃烧的红烛有些隐下柔光,忽明忽暗着,温柔了那一帘红色的轻纱。
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人俯身抱住她的腰。
素伞也任其抱着,头靠在对方的胸口上,四肢缩在被窝里,正好暖洋洋的。
他却十分不安稳。
最后终于停住了,他曲起身子,将头放在她的肩上,他的发丝有几缕触到她的脸颊,毛茸茸的,也痒痒的。
他在她耳畔说话。
熟悉的声音低沉轻悄,含着淡淡的沙哑,似从远方游离而来,有些认真,又有些感慨,在解释着什么:
“我去了阴间,是为了救你。”
嗯。
素伞只觉得眼皮很重,都抬不起来,仿佛是这么回应了。
“我没有受伤,你也不要担心我的病,孟婆已经有办法了。”
孟婆?
“若发生了什么事,你记得,一定要等我。”
嗯……嗯?发生了什么事?
“等我死后,不要来阴间送我。”
死后?
“还有,素伞……”
他的头闷在她的肩上,顿了一会儿,随后开口,声音很轻,却是决绝:
“我爱你。”
……嗯。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