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边。

幽幽的鬼火在空中飘荡，阴风缓缓，掀起水纹层层，摇晃了一片猩红的彼岸花。

一切都如沉睡的梦。

素伞第一次怀着他意来冥界。

没有带伞，鲜少地着一身黑衣，一步步走来，恍如隔世。

偌大的空间，只身一人，走在偏僻的岸边。

雪白的裙摆滑过妖艳的红花，她脚步悄悄，攥紧了手，按着地图，沿着一条无形的路，穿梭在大片大片红色里。

茫茫全是红花，也不知走了多久，缓缓出现一条小路。

原本都要失去方向的素伞恍然清醒。她连忙对照了一下地图，随后沿着小路走去。

小路被花掩映着，不胜明显。

她快步走着，直到出现一道青灰色的高墙。

其实，素伞非常讨厌冥界，所以除了奈何桥一类平时必去的地方，一般不往别处走。这是第一次她来到别的地方。

按地图来说，这并不是生死殿的宫墙。若是生死殿，方圆几里全是阴兵，不可能让她接近。

但她可以通过这道墙，去往密道。

素伞小心向周围探去，发现这墙并没有什么缺口，心觉只能翻墙去了。

谁知，她刚一跃而上，低头便看见墙那边有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缕魂魄。

瞧上去有点眼熟，似是一位婆婆，但他几乎透明，看不清虚实，自然看不清脸。

素伞不想打草惊蛇，正想溜走却听那魂魄轻轻道了一句：“姑娘可知，此番前去，必是恶果？”苍老喑哑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素伞顿时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那魂魄，却没有回答。

“姑娘，生死由命，你该知道。一些事情，总该随它去。”魂魄继续道。

素伞那时已经转身，听到这话后道：“我别无他法，愿以命抵命。”说完，也不浪费时间，便继续按自己的路线走了。

而那缕魂魄望着素伞的背影消失，身边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苍老的身影。

她一招手，收去了那魂魄，表情阴晴不明。

……

生死殿。

素伞确是绕过了一干阴兵来到此处。

这宫殿虽大，到处都是如同钟乳石般垂挂下来，阴森漆黑的坚硬晶石，由苍白中略带幽蓝的灯光指引出一条石阶，愈深愈高，雄浑而庄重的样子，最顶处便是供奉着的那本厚厚的书——生死录。

隐隐有水滴落的声音和幽魂低低的呻吟。

素伞不敢慢下脚步，轻功而上，很快就到达了石阶的顶端。

映入眼中的那一本书，用金色描绘着复杂古老的花纹，纯黑的书页似乎要融入一片黑暗里，却被那幽幽之火照着显得醒目。

这就是，能改变川钰命运的生死录。

素伞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她不敢慢下来，径直伸手去翻开生死录。

两个月……两个月……

她心里暗暗默念，就着那幽光，双手不停地翻着书页。

不知是因那本书太厚，还是心中太紧张，素伞感觉慢一秒都将陷入不可翻身之地，可若是太快，她又生怕错过那个名字。

川钰。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出现，与此同时，书页上也出现了那个名字。

那生死录上特有的，极其端正到呆板的字迹。

素伞一愣。

下一秒，她激动得要哭出来。

她连忙将袖中的玉匣和木匣拿出。

玉匣里是已经磨好的墨，木匣里是一支毛笔。

她提笔蘸了蘸那墨，一边将书翻到最后一页。

心惊肉跳。

但笔尖未触。

蓦然一瞬间，巨响轰动。

仿佛地震一般，素伞一个中心不稳，退后几步，一支笔几乎要甩出去。

她心下暗道不好，抬头便是碎石灰尘扬起的画面，而那漆黑的坚硬晶石竟摇摇欲坠。

紧接着，数百个阴兵冲破空气中的凝重接踵而来，一个个体型魁梧，手持兵器，面无表情，身着黑色铠甲。

就像原本昏黑的天空又压下万千乌云，吓得让人双腿发软。

是阴兵。

仅凭她，根本赢不过。

但是……

素伞心一横，抬手还写，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是一只苍老的手，带着棕色斑纹的皮肤上是道道暴起的青筋。

素伞一眼就认出了这只手的主人。因为这手端起了苦涩的汤药，送着无数人走上了奈何桥。

孟婆。

她咬牙，略略瞥眸，正是孟婆那张熟悉丑陋的脸。

孟婆虽年老，手上的劲却大得很，素伞一只右手腕几乎要被拧断，手掌不自觉地张开，毛笔掉在地上。只见孟婆一字一句，说得很慢:“罪人，千年了，你却还是不长进。你可知道，要这一笔真落了下去，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我知道!可是川钰他……”

“那不过就是一个人!”孟婆冷冷道，手掌加大力，“怎能和冥界的规则相违背!”

尽管疼得揪心，素伞还是死死闭着嘴不发出呻吟。

忽然，她的双手凝起内力，右手抵力挣脱，左手试图去拾笔，千年浩瀚的内力压缩在双手，几乎让她的手腕发热烧起来。

孟婆见状冷笑：“雕虫小技。”丝毫不顾素伞的力量，自己甚至连内力都没用，再次加大力道。

这下，素伞疼得眼泪“唰”得流了下来，左手的动作也为之一顿。但她还是不吭声。

她缓缓垂下眼睛，任右手腕被捏得几乎扭曲变形。她痛苦地弯下身子，满脸是泪:“求你……让我写吧。我宁愿被挫骨扬灰。”她颤抖着左手，去拾掉在地上的毛笔。

孟婆眼眸微眯。

有一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后是无数喷涌的愤怒。

她一脚就踏在素伞的手背上，细白的手便被毫不留情地压弯在地上，扬起尘土。

那个时候，素伞的指尖只离笔杆堪堪一寸之遥。

孟婆缓缓张口。

低沉昏老的声音在气闷的宫殿里回荡，庄重威严:

“带下去，拖到地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