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数刻停顿之后，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大脑。

素伞忽然想起，川钰带病，活不过三十岁。

可是……就算知道这件事，在此之前她也从未真正想过，眼前这个人，会在不久后的某天突然去世。或许是她活得太长了……对死亡的概念早已模糊。

而现在，亲耳听见那人，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告诉自己没多少时间了，她对死亡的恐惧，仿佛瞬间尽数冲回内心。

素伞忍不住后退几步，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川钰。

他虽然浑身血迹，狼狈不已，微微蹙眉的神情却那样鲜活，脸庞也还是年轻。

素伞黯淡了眸色，轻轻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

风吹过，竹梢轻拂，细微的声音颤动着，心里空荡荡的。

终于，她压低声问:“……还有多久？”

川钰淡淡垂下眼睛，他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了。抬起头，已换上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可能……两个月吧。若是同上一世的情形一样，这两个月我会时常发病，到了最后一个星期，我会快速衰老，动弹不得……所以，”他看向素伞，咧了咧嘴角，“别管我了。素伞，最好……现在就……”

“怎么可能!”素伞歇斯底里地大喊。

那一瞬间，脑中无数个念头爆发出来，她快走几步上前，双手攥住川钰的衣领，肩膀微微隐忍地颤抖着，深深低下的头几乎埋在对方的怀里。她失神地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对方身体一顿。

素伞也感知到这股震动。

她忽然闭口，像是想到了什么。

良久，她像是恢复了些许理智，轻轻开口:“我不会再去练血丹惹你生气的……我一定能找到其他方法。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川钰摸摸她的脑袋，言语间带了一丝苦涩:“其它方法？不……素伞，当我还在君佑那里生活的时候，我曾经看遍了君佑的那一屋子稀奇古怪的书，君佑是什么人，他对奇门异术有特殊的修炼癖好，什么易容术，鬼神术的，连他那里都只有血丹这一方可治……再还有岑寻姐，她是一代神医，却也只能给我缓解症状的方子。这么多年，我一边寻你，也一边寻找救病之术，通通没有结果……你说，就这两个月，还能做什么呢？”

说吧，素伞早已禁不住视线模糊起来。

她死死揪着川钰的衣领，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不敢流泪，不敢发出声，只是虽然他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却仍有一股子血腥味冲击着素伞的大脑，让她绝望地几乎要晕厥。

这时，川钰握住她的手。

温暖缓缓自掌心流动。

他轻轻说:“素伞，不如再过一个月，我们便就此告别吧。你继续在人间寻找残魂，我呢，知道你的苦衷，你的感情，也就够了。我会重新轮回，而时间久了，你也会忘记我。”

然后，大家两不相欠吗？

一切的一切，就让它湮没在尘土里吗？

素伞沉默了一会。

“你在撒谎!”她突然恶狠狠地说，“你是想瞒着我再进入忘川，对吧……可你知道吗？到那时，我可能又会忘记你，而你又带着记忆来寻我，这不就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吗！到头来，你总是耗尽所有却没什么回报，你这样就满足了吗!”

川钰身形一顿。

随后，他如同子夜的眸子微微含起，闪烁着带着清浅的笑意。他不知是有些庆幸还是有些无奈，唇轻轻张合:“……我都演得这么像了，可你总是能看透我。”

是的，他不愿意两不相欠。

只是，他不忍心自己心爱的姑娘永远陷入相思之苦。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素伞还是在说那句话。

川钰盯着素伞看了好久，最后笑道:“好像很可靠啊……怎么办我都要相信了。”

……

接下来的几天，素伞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可靠。

她每天都在钻研岑寻留下来的药丸。

并且每当川钰醒来，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碗褐色的粘稠汤药，这是素伞叫大夫开的续命方子。

三餐之后也是很奇怪的草药。

以及素伞竟不知从哪里挖来了一支千年人参。

最令川钰无语的是，有天晚上素伞竟然端上一碗冒着可疑泡沫的汤药，据说是乡间老巫婆的秘方，可以长命百岁的。

这这这……显而易见被骗了好吧？

就这样，川钰被喂了一个星期后忍无可忍。

当素伞再次端上那传说中的秘方时，川钰顶着素伞的瞪眼，撇嘴推开桌上的汤碗，拉过素伞，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也搁在素伞的肩上，轻轻在她耳边道:“岑玄说，最近城西的荷花开得正旺，不如我们不喝药了，去赏花怎么样……”他的声音不知有意无意含着些沙哑，听起来很亲昵。

素伞冷漠地无视一切举动，一把推开他的脸:“不行!等你活到九十九岁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看花!”

“可是喝这药这纯属浪费时间啊。”川钰撇撇嘴。

“这是你的命你给我重视点行不行!”素伞生气打断，怒视川钰，“我千方百计让你活得久点，你要是再不长点心……”

川钰见素伞这副模样，连忙抢先埋头道:“我错了，我吃药。”

素伞哼声。

见川钰很慢很慢，一口一口艰难地吃完所有药，最后，她轻轻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生气，很想……杀人？”

两天前川钰曾无缘无故地发病，虽然有岑寻的药丸压制下去，但她还是很担心。

川钰道:“没有。我很开心，一点儿也不想杀人。”

“……”

这种随便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素伞再次瞪眼:“说实话!”

……

川钰默默的移开视线道:“实话说啊……和以前一样吧。”

素伞依然不言不语，眼神冰冷。

“你怎么一副不信任我的样子?”川钰问。

还是冰冷。

川钰咬牙摆手:“好吧我说……其实，现在只要有一点小事我就特别生气。就像今天早上那卖菜的非要涨价，还想来骂我。他惹到我了，确实有想一刀子过去……但我忍住了。”

素伞抿抿嘴，却也罢休了。

虽是罢休了，但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病情……在恶化。

这个念头刚跳出来，素伞恍然发现，掌心里，全是冷汗。

其实她也感受到了，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全是无用功。川钰也许说的对，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

她立刻从脑中赶走这个想法。

就算川钰死了，她也要把他从鬼门关里拖回来，让他摆脱这种一世又一世的噩运!

忽然，素伞想到了什么。

鬼门关。

但……

她深呼吸一口气。

不行。

“我们……去看荷花吧。”素伞回过头，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