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守站在屋内一旁，阴影落在他肥胖的一张脸上，看不清他陷害徒弟的表情。

赵之铭跪在地上，头伏在地上，凤白看了他一眼，才发现赵之铭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背部的脊梁骨都高高凸了起来。

室内上方坐的是皇上凌烨，而在他的右手边，站着一位褚红色官服的男子。

凤白飞快地看了这位男子一眼，眼角皱纹很多，皮肤粗糙，下巴青色胡茬，是一副沧桑的中年男子模样。

而就在那一瞬间，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凤白的目光，正好跟凤白对视。

好一双精光暴射的眼睛。

凤白心中一凛，前世她虽然见过高卫，可未尝看过他如此咄咄的眼神。

一定是猜到自己是要来搅局的，才会如此锋芒毕露。

原来这才是高卫。

凤白觉知此人，绝不像小鹿说得那般好对付。

“你来了，坐。”待凤白行礼后，凌烨懒懒地挥手，随意指了下方一张椅子：“坐在旁边不要出声，好好跟朕学学，怎么处置贪官污吏。”

凤白却不肯坐，乖巧地一笑：”父皇，女儿并非只是来旁听的。女儿之前对这桩案子略有耳闻，因此也想来当个证人。“

”哦？“凌烨面色不变，语气却隐隐有着不悦，他当然知道这桩案件是怎么回事，凤白怎么说，他也都能猜到。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进来。

凌烨暗暗有些后悔，看了旁边的高卫一眼。

高卫却面无表情，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凤白，目光深不可测。

这个女人，一进门就带着强烈的自信，他有种预感，她真正掌握了一些东西。

凤白不为所动，继续含笑问道：”女儿斗胆问一问父皇，现在审得如何？“

凌烨还没有开口，高卫已经出声，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长期喝酒损害的沙哑：

”高太守教徒无方，养出了赵之铭这么一条朝廷蛀虫，赵之铭贪赃枉法，证据确凿，已经是自毁前程。殿下若是再晚一刻来，赵之铭就会被打入天牢了。“

顿了顿，高卫直直地看向凤白，还突兀地笑了笑，笑容扯起了嘴角，凤白才注意到，原来他嘴角有一道伤疤。

”所以殿下，您来得可真巧。“

凤白柔柔一笑，并不接话，扬头看向皇上：

”父皇，高太守肥头大耳，赵之铭清瘦如松，高卫大人维护高氏家族，虽然情有可原，可是不是也太有失偏颇了？“

”大胆！“

被直言不讳地戳中心事，玄凌大怒，断喝一声，重重地拍了椅背。

“朕让你进来，不是听你胡言乱语！单是以貌取人，怎能看清人的本性！凤白你身为大越继承人，未免也太让朕失望！”

这番话说的语气很重，在旁的高卫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要看凤白如何应对。

让他有点惊讶的是，面前这个女人并没有觉得难堪，或者害怕。

面对凌烨的暴怒，凤白跪了下去，然而身子依然挺得笔直，仰起头来，清清楚楚地念道：

“大越弘历第三十四年，高太守接受志松县县令白银十万两，提拔其做扬州郡尉。”

“志松县县令昏庸好色，曾强抢宋史民女为妾，那女子本来已经许了人家，两家人哭求上诉，志松县县令又贿赂高太守三万银子，此事被压着不报，最后两家儿女双双殉情。”

“大越弘历第三十六年，也就是去年，江南水灾泛滥，朝廷拨下了一共四十六万白银，高太守私吞了四十万，剩下六万银两，再经过层层官员克扣，发到灾民手上的，已不足一万。”

凤白仰着头，脖子纤细如芦苇，看起柔软，却是韧性十足，不能折断。

她质问自己的父皇。

“难道这些灾民，这些百姓，不是我们大越的子民吗？身为帝王，怎么能用一己私欲而蒙蔽圣听！”

“住口！”凌烨怒吼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大口喘着粗气，是被气惨了的模样。

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凤白：“你，给我滚出去！”

凤白站在原地不动，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冷艳的笑容：“鲛海珠的下落，并非只有高卫大人一人知晓。父皇若是为了这个残害忠良，那女儿是真心不齿。”

凌烨瞳孔猛然放大。

鲛海珠？

她怎么会知道？

猛然回头，凌烨盯住了身边的高卫，声音十分阴冷：“高大人，你不是说，鲛海珠的消息天下绝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那为何，连朕的女儿，都会知道？”凌烨手一挥，指向凤白，质问道。

被质问的高卫，心里也是不平静。

他猜到凤白是有备而来，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连鲛海珠的下落都会知道！

不，这绝不可能。

是她在故布疑阵？

还是……

楼梦的人，在背后相助？

高卫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帝女，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小瞧她了。

“陛下，臣也没有想到，鲛海珠的事情本来是楼梦绝密，不知道帝女殿下，从何知晓？”

“既然是楼梦绝密，那高大人一清二楚，是不是也说不过去？”

凤白快速反击似地问道，看向自己父皇，正色道：

“父皇，女儿不知道高卫大人给您交待了多少。但就女儿所知，高大人曾受楼梦先帝信任，掌管鲛海珠，但后来监守自盗，此等不忠不义的反复小人，父皇真的要听信于他吗？”

凌烨听着，心中大动。

高卫居然是监守自盗？

高卫曾经为楼梦王朝当差过，这个自己是知道的，可要是真如凤白所言，他是那种背弃旧主的小人，那自己用他……

岂不是如履薄冰？

凌烨看向高卫，眼神里已经是充满怀疑。

高卫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倒是自己小瞧了这位帝女殿下。

但像不死心似地，高卫死死盯着凤白，开口问道：“殿下口口声声知晓鲛海珠的下落，微臣倒是不信，敢问殿下，鲛海珠如今在哪？”

到了这个时候，凤白反而知道高卫是被逼急了，微微笑了起来。

她眉眼一弯，笑容是少女明媚的笑容，然而高卫看着，只觉得像一只花斑毒蛇，在跟自己丝丝地吐着信子。

“大人以此为要挟，让高太守偷梁换柱，用自己的徒弟顶罪，此时此刻就要让我说出来，那这个秘密，未免也太不值钱。”

“你果然……”

“鲛海珠的下落，我确实知道！”凤白直接打断了高卫的话，声音坚决，如有金石。

“只是这秘密，父皇能听，赵之铭大人也能听，高卫大人这种两朝家奴，却是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