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娘亲大概是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凤白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

她哪里去过什么东南角的芍药圃，就算去了，以玉锦的小心，断然不会在人前说这些话语。

只不过天仙子、三角莲这些是确有其事，皇后凭着床上功夫，也确实重新获得了帝位之心，她这也不算冤枉了这位妹妹。

肚子虽然隐约有点疼痛，但凤白心里惦着另外一件大事，非得立刻做了不可。

差人备轿的功夫，凤白打开首饰盒，精心挑选出了一只碧水簪。

这物放在她一堆华丽灿烂的首饰之中并不显眼，用料是糯米种翡翠，也算不上名贵。

只是匠人心思精巧，顺着玉自身翠色分布雕刻了一只芍药花，旁边再饰以枝蔓点缀，花瓣重重叠叠，明暗错落，若有女子戴在头上行走，花影流动，甚是好看。

凤白十分满意，将它揣入怀中。

上了轿子，她径直下令：“去浣衣局。”

浣衣局，地处皇宫西北角，顾名思义，乃是为皇宫诸位洗衣物的地方，来浣衣局的宫女大多是犯了错事，被主子嫌弃又不至于扔出宫外，便贬来此处，眼不见为净。

凤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侍女芍药。

十二岁的她受玉锦挑唆，觉得大自己六岁的芍药跟娘亲一样烦人，处处约束自己，娘亲她不敢顶嘴，却把气都撒在了这位侍女身上，后更借故大发雷霆，把她撵来了浣衣局。

早早听得风声的浣衣局掌事姑姑已经率领众人在门前等候。

见凤白上来，掌事姑姑旋身将身后的一位素衣女子拉了出来，讨好向凤白笑道：

“殿下可是为了芍药姑娘而来？”

凤白颔首，只看芍药，心中一酸，她鬓角理得分明，记忆中的引以为傲的乌黑秀发却已干枯无光。

素着一张憔悴的脸，芍药回望着凤白，眼中泪光盈盈。

活成人精一样的姑姑何等机警，给众人使了一个眼色，一行人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到身旁没人，芍药才激动地开口，哽咽道：

“殿下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潮湿闷热，别没得弄坏了自己身子。”

凤白也红了眼睛，芍药在这日夜操劳受苦，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还是为了她。

前世芍药虽然被她贬斥，但当众叛亲离，她被被囚禁在皇后宫中连日高烧不退的时候，只有芍药冒死前来，为她带来良药，将自己浸在冰水里，再用体温帮她降温。

最后她病好了，虚弱的芍药却不慎被昭华那帮走狗发现。

闻讯赶来的玉锦气极，当场下令把芍药五花大绑，用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芍药被打得皮开肉绽，鞭子的倒刺刺入皮肤，生生带出一片片血肉。

但芍药却能做到一声不吭——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也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让凤白难受。

看凤白被众人拦着奋力挣扎，也只笑了笑，说了一句：“殿下快回去，奴婢还受得住，你保重自个儿才是正经。”

让凤白保重自身，芍药生前最后一句话，为了她。

“哪儿就这么娇弱，”凤白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勉强笑道：“倒是你，因为我的过错，受了这么多苦。”

芍药摇了摇头，双手放至左胯，慢慢蹲下去道：

“都是奴婢自己不懂尊卑之数，以下犯上，殿下斥我到这，奴婢不敢有丝毫怨言，今日殿下肯来看看我，已足以说明殿下对我这个犯错之人还有感情，凭这点，奴婢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凤白赶紧去扶她起来，口中轻斥道：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元仪殿没了你，那些小丫头们简直乱成一团，我当然得要你回去，好好帮我整顿整顿！”

芍药一怔，不确定地问道：“殿下还肯让我回去？”

凤白点头，只微笑看她：“元仪殿的掌事宫女位置空了许久，我不信旁人，只想将这个担子托付给你，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番话如同春风，芍药黯淡的眼眸里，迅速有了熠熠的光彩，连同原本灰败的脸色，都出现了一阵激动的红晕，她复蹲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奴婢芍药，谨遵殿下旨意。”

这次凤白没有扶她，而是含笑安安稳稳地受完这一礼，待芍药礼毕，才从怀里掏出碧水簪，递给她：

“我挑了许久，觉得这根簪子跟你甚配，你且收着。”

芍药道了谢，接过簪子在太阳下里一照，玉制的芍药花瓣在阳光下有着润泽的光晕。

做工堪称巧夺天工，然而最让她欢喜的，是这簪子巧归巧，却不甚名贵，就算她日日戴在头上跟人见面，也不算失了身份逾了矩。

凤白殿下考虑得如此周到，这才是让她最感动的。

凤白见她喜欢，本来心中也欢喜，忽然想起一件事，却像浓重的乌云，层层压过心头。

凤白带着芍药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了合宫内外，三十余位下人在正殿垂手屏息，竟是一声咳嗽也无。

凤白指了指身旁站着的芍药，道：“从今日起，芍药便是我殿里的掌事宫女，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由芍药治理。”

“是。”众人附和道。

凤白颔首，顿了顿，又特意点了两个名字：“菡萏，晴好，你们是我的贴身侍女，地位自然与旁人不同，但既然芍药是掌事宫女了，以后诸事，还是要让她过问，以她为尊。”

菡萏恭恭敬敬地称是，又稍稍侧身，向芍药行了个半礼，芍药点头为应。

晴好却是嘟着嘴，看着凤白脸色沉了下来，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待众人散后，晴好特意走在后面，等到菡萏出来，一把拉住她抱怨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侍奉得再用心又有什么用，比不上旁人天降奇兵，一下就占了管事位置。”

菡萏生性憨厚，听到晴好这番话倒是懵懵懂懂的：

“芍药姐姐？我觉得她很好啊，上次我不小心弄破了殿下的衣裳，还是芍药姐姐熬灯帮我缝制，那手艺，居然连一点差别都看不出来。”

“你就会被蝇头小利收买。”晴好啐了一口，心里犹自愤愤不平。

菡萏不是她的知音，瞧那逆来顺受的蠢笨样，她也懒得再说。

甩开菡萏，晴好一个人急行几步到池塘边，恨恨地蹲下用手去扯那野花。

本来芍药被贬，菡萏粗笨，这掌事宫女的位置，早就被大家默认是了自己，谁知道芍药这蹄子手段极多，居然又翻身回来，生生从自己手中抢走了这个肥缺！

“你心中有气，扯那野花做什么？”

晴好受惊回头，看到了一个曼妙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