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气味。

沉沉的黑暗，冷硬的骸骨，鼻孔双耳都被塞满了泥土，沉重得动弹不得。

好闷…喘不过气……救救我……救救我……

凤白猛然从梦中醒来，出了满头的冷汗，然而看清周遭的环境，不禁整个人怔住。

一层一层的银丝鲛纱随风轻轻拂动，她躺在柔软得像云一样的被褥里，角落里的紫金香炉正徐徐燃起檀香的青烟。

这……是她身为帝女时，父皇下令修建的仪元殿寝宫。

在黑暗中的绝望和痛苦犹未完全褪去，凤白全身僵硬，被厚厚的泥土压着喘不过来气的感觉，依然残存在意识里。

忽然感觉到身下一片潮湿，凤白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

这血的颜色并非鲜红，而是暗沉沉的，凤白怔怔望着手上的血，发了好一会呆。

失神的眸里渐渐凝聚了光芒，凤白意识到，她这是，来葵水了？

昭华继位基之后，侧妃飞簧害怕自己儿子不能继承大统，暗暗给凤白每日的饮食里下了大量的避孕药材，后来东窗事发，飞簧畏罪自杀，凤白却已经是，再也不能生育。

让女子又爱又怕的葵水，她已经好几年都没感受过了。

心中忽然有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凤白跳下玉床，赤足奔至铜镜前。

镜中的少女散着一头青云般的乌丝，一对很亮很黑的眼珠，天然带着像雾一样，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意。鼻尖挺俏，嘴唇的形状颜色都是极好，像三月初新开的粉色花瓣。

顾盼之间，少女眼波流转，熠熠生辉。

凤白看着镜中那个十三岁的自己，只觉得又悲又喜。

悲的是这样好的自己，眉目之间全是天然神情，谁知道后来会遭受那么多厄运，喜的是轮回重来，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前世悲惨的结局，要让她重头来过，再一次选择自己的命运。

被活活坑杀的窒息感仍在心头盘绕不去。

凤白握紧双手，垂下头暗暗地笑了一声，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既然天地诸佛，真的给了自己重生一次的机会，那么玉锦、昭华，凤白今生，断然不会对你们客气了。

——尊严，权势，帝位，她全都要。

重新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凤白正准备对镜整理头发，帘外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声响。

一层层的鲛纱被小银钩挂起，身着褚红华裳，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的顾金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一见到凤白在镜前，头发在地上铺开，顾贵妃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太傅在书房里等了你大半天，你倒好，一大早起来，连头发都没梳理，光顾着在镜子面前臭美？”

这声音大喇喇的，丝毫没有宫中妇人的珠沥婉转。

一声声数落着凤白的懒惰不是，话不是好话，凤白却一听眼睛里就涌上了热泪。

一头扑进了妇人的怀里，凤白鼻子一酸，哽咽道：

“娘！”

真好，真好，她又见到了活生生的娘亲。

怀里的身体温暖。

多幸福啊。

她有想哭的冲动。

前世娘那么聪明能干，最后被玉锦害成一个流着口水的傻子，还最后喘不上气来，浑身僵硬得死在床上。

这辈子，她作为女儿，一定要护住娘亲！

凤白暗暗下定决心。

被女儿这么一扑，顾金清的数落就被打断了，她十分意外，夏日的衣服极薄，隔着衣料，她清楚感觉到了肩头的湿热。

“嗨呀，娘不过是说了你两句，怎么好端端就哭起来了，这么大个人了，臊不臊你！”

女儿从小都怕自己，突然变得这么依恋，顾金清有点手足无措，又有点感动。

然而刀子嘴豆腐心，说出的话，总是没那么顺耳：

“别以为抱一个我今天就能饶了你。”

凤白松开怀抱，胡乱擦了擦脸，含着眼泪微笑起来，嘟嘴撒娇道：

“娘，我来葵水了。”

身体又拧成一股牛皮糖，直往她娘身上凑。

顾金清急得连连拍她，边拍边骂：

“过去点过去点！脏死了！这可是你父皇新赏的料子！”

凤白笑嘻嘻后退，旁边的花珠姑姑看着两人也笑，凑上前来一边帮顾贵妃重新整理好服饰钗环，一边道：

“别怪奴婢多嘴，凤白殿下既然来了葵水，那就是长大成人了，论规矩，应该好好操办一下成人大典了。”

顾贵妃偏过头，方便花珠整理自己脖子上的珠串，微微颔首道：

“正是这个道理。”

成人大典。

凤白有些晃神，身为手握天下兵权的顾峰外孙女，贵妃顾金清的亲女儿，她身份尊贵无比。

更不论按照大越礼法，作为皇朝长女，她不仅是普通公主，更是拥有继承皇权资格的“帝女”。

也是因为如此，成人大典作为她第一次公开亮相，格外隆重瞩目，然而，也正是在这次大典之上，她被玉锦算计，当众出丑，一时之间沦为皇城不敢公开讨论，又人人窃窃私语的笑柄。

说曹操曹操就到，玉锦提着裙摆轻巧跨过门槛，人未露面，就听见笑语盈盈：

“顾娘娘，你好偏心，来瞧姐姐也不带着我，定是带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这娇滴滴的声音，凤白心头翻滚，眼中的神色像冰块一样冰冷，顾金清转头去瞧玉锦了不曾注意，只有花珠看到她的神情，惊诧道：

“殿下这是怎么了？”

凤白强行按捺住恨色，勉强露出笑容来：

“姑姑无需担心，身上不适而已。”

玉锦作为皇后之女，身份贵重，仅次于拥有继承权的她。

凤白若是想无缘无故、劈头盖脸痛骂她一顿泄愤，反而是正中玉锦下怀，给皇后哭诉，在后宫给自己树一个泼妇无状的名声。

且看玉锦，莲步姗姗，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连，皮肤细腻，薄薄地上了一层脂粉，双唇噙着淡淡笑意，说话开合之间，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