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娘。”

那个浅淡的背影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后的女子，抱了手臂斜倚在窗边，似是有些疲惫，慵懒的模样又是百般风情。

漓娘笑了几声，把厚厚的拜帖放在桌上，拿了件薄衫顺手搭上她肩头。

“风大，你也别总站着了，坐着挑个你看得上眼的吧。”

她却没有动，兀自看着桌上灯台发愣，良久微微蹙眉，似是想起什么惹人心烦的事情。她侧脸看来，茶色的瞳孔映了漓娘的身影，其中几分不可说的无奈。

“漓娘……第三年了。”

漓娘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芜枫个子格外高挑，这个动作她做起来有几分吃力，但她仍是执着地做了，硬是给了她独特的安抚。

“别多想了。”漓娘把拜帖塞进她手中，“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快些挑一份，我好交差，不然这留君楼的门槛啊，可是要被踏破了。”

轻轻叹了口气，芜枫低头看向手中拜帖，目光一凝，半晌才拿起了最面上的的那张拜贴。漓娘注意到，她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像是有无边的恐惧从指尖蔓延上去，让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漓娘，这张拜帖……”芜枫的手指捏着拜帖的金边，被黑沉的纸张衬得愈加白净，“可知是谁送来的？”

漓娘一手抵了下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显然伯檀递给她帕子的举动，还是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些印象。她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记得，我记得的，是个年轻公子，穿得倒是简单，却很有几分贵气，生得也好看。”

芜枫的眉头又紧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只有这些？”

“怎么，你认得？”漓娘有些惊讶地挑眉看她，“口音不像是丘国人，应当是别国来的，别的我可看不出来什么了。”

叹了口气，芜枫把这拜帖递到漓娘手中，也没有兴趣翻一翻其余拜帖：“便请这位吧，明夜水阁，我等他来此。”

漓娘本想问些什么，但看她面上疲色，也知不该她插手此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离开，留她一人站在窗边发愣。

芜枫像是入了魔怔，茶色瞳孔里忽然便没了光彩，映着沉沉夜色，有些晦暗不明。

许久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放任自己毫无形象地顺着墙瘫坐在地，喉间有些痛苦的低吟，像是苦苦挣扎的困兽。

往事回溯，总是伤人。

伯檀在留君楼又坐了会儿，他打赌那芜枫姑娘一定会见他，便等着漓娘出来给他消息。方才他不急不缓过去，最后一个将拜帖交与漓娘，便是想着他的拜帖放在最上一层，芜枫一眼便能看到。

他随意地打量留君楼内的装修格局，不由想起漓娘来，一身青衣笑容满面的模样，眉梢眼角却藏起三分凌厉果断。他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要不然也撑不起这么大一座歌舞坊，树不起这样一棵名动天下的摇钱树。

漓娘手持拜帖走出来张望了一圈，看到坐在二楼茶座自斟自饮的伯檀，连忙提了裙角过去，笑盈盈坐在他面前，大大方方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公子，我家芜枫姑娘同你有缘，一见到你的拜帖啊，就定了要见你的面。”

伯檀噙了丝温温的笑在唇边，眉眼弯了恰到好处的弧度，彬彬有礼又含着让人心生好感的亲切：“姑姑是这留君楼的主人，怎么连通知我这事都亲力亲为？”

漓娘掩唇笑了一阵，手指轻轻绞了绞掌中帕子，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公子哪儿的话，芜枫那不是一般的姑娘能比的，头牌自然是要金贵些的。”

“哦？”伯檀顺着她的语气，跟着笑了几声，举起茶盏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冒着水汽的热茶，随口问了一句，“我听说，芜枫姑娘成名于三年前。”

原本只是随意的闲聊，漓娘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打探的意味，心下一紧，面上却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染了丹蔻的指甲，笑容不改：“是啊，公子有所不知，芜枫是五年前来的留君楼。她模样生得好，我看准了她是个有出息的姑娘，费了大力气才调教出来这么一位头牌。”

伯檀觉察到她的紧张，心下了然，也不再说下去，只询问了约定的时间，客套了几句，便结账离开。

漓娘的笑容自他离开后便垮了下来，匆匆赶回芜枫的合枫阁，一推门进去，便见到她的大头牌一副颓然的模样坐在地上，惊得连忙上前扶起她到榻上。

“怎么回事？”漓娘转身从桌上木盒中取出个瓷瓶，取出一枚白色药丸塞入她口中，“你不要命了。”

芜枫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了句抱歉，接过她递来的水喝了几口。

漓娘叹了口气，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身子可还撑得住？”

芜枫点了点头，面上扯了点浅淡笑意，却是十分勉强：“是我自己选的，再有什么苦处也都是我该受的。”

“你认得那个递拜帖的公子吧，是你故人？”

芜枫坐起身来，抬脸看了漓娘许久，才低低开口解释：“若我没有猜错，应当是故人，极熟悉的故人。”

漓娘倒是了解她此刻心情：“你不愿再与过去有什么牵扯，才来我这留君楼，想来这故人应当不是你想见的，可你为何还……”

芜枫伸手揉了揉眉心，有轻愁蓄上眉目，平添了几分病弱的美感。

“总要来的，你知道的，我逃不了一辈子。这件事若能了结便是最好，如若不能善终，那也是我的命。”

漓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半晌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痴儿。”

芜枫没再说话，只推说累了，在留君楼所营造的歌舞升平的憧憧灯影里，一个人静静睡下，等着第二日与故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