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虚幻的记忆世界中，花灯会进行到了最后的时刻。为了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城主在城中圈了一大块空地放置焰火，只消等到适当的时机传旨便可看到璀璨的烟花开在夜幕之上。

雪娘怀里的小狐早已睡熟，毛绒绒的耳朵不安分地抖动。

酒肆的老板娘半倚着酒肆露台的栏杆，时不时地吞吐白色的烟雾，眼神不经意间落到熟睡的两人身上。

这二人睡觉极其不安分，尤其是醉酒之后，盖在身上的云烟织锦不知何时被他们蹬下去。醉酒加上露天睡觉，难保第二天会不会出事，老板娘一边数着钱袋里的银子，一边给他们置来云烟织锦被，最后还不忘告诉自己：我真的是太善良了！从哪里去找我这么善良的老板娘呢？

然而被子捡的多了，他们蹬被子的次数多了，加之老板娘又不是母性泛滥的女人，耐心不足，终于在第一百二十三次蹬掉被子后，她决定不捡被子了，让他们自生自灭，自己先休息片刻。

细长手指轻轻敲打烟杆，半老徐娘的人物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似是自言自语道：“来者皆是客，既然来了，若是不嫌弃奴家这里简陋，不如进来歇歇脚？花神大人。”

按道理来说，活在记忆里的人是看不到她的，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她行走在虚幻的世界做个普通的看客。两者本应该是互不干扰的，可是酒肆主人的眼睛一直停在她那里，笑得妩媚。

“你也是敛梦师？”雪娘抱着狐狸没有向前，警惕地看着吞吐烟雾的女人。

“不是哟！”女人摆了摆手，“奴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弱女子罢了，依附梦境才勉强活下去的普通灵体。”

敛梦师这一门有一条很冷血的规矩：学成游历时如果碰到同样从事敛梦职业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长幼尊卑，二者只留其一。也因着这一条血腥的规矩，敛梦师一门这几百年来一直表现得很低调。

拜在姬涟仙君座下时，这样惨痛的例子雪娘她也听了不少，加上她防身的法术只是草草学了个大概，所以在她可怜巴巴地趴在师父膝盖上哭诉时，后者摸了摸她头顶的毛，和蔼道：没事，遇到这种情况，赶快跑！

“依附于梦境而生的灵体？”雪娘仔细打量着酒肆主人，眉头纠结成一团。不过皱成一团的眉头很快就舒缓开，她露出奸诈的笑容，“灵体，很好！敛梦师的职责之一，清除掉梦境里的杂物！”

“等等！不要冲动！”

随着雪娘落座，酒肆主人吩咐小侍奉上精致的点心。白狐狸被香味吸引，挣脱着雪娘的怀抱，眼见着狐狸爪子即将碰上可口的点心，却在中途被人拎了回来。

狐狸委屈地嗷嗷两声，不甘心地用爪子碰碰她的衣袖，后者则不理会。

闹得凶了，食指与拇指连成圆形，对准狐狸的额头使力。不轻不重的力度，足够让它安分一会了。

“我此次前来，自然是有我自己的任务要完成。”雪娘抬首看向斟酒的女人，在看到对方正笑着看她，然后将斟满的酒杯送到她面前时，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请。自家随便酿的酒，比不上天上仙宫里的酒好。”

此刻她若是狐狸原身，就一定会看到她头上不安分抖动的耳朵，以及身后不时摇晃着的尾巴。

天宫须臾百年，她没能学到敛梦术的精髓，反倒是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她面前放的酒液不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是上上之品，天宫专职酿酒的神官都不一定能效仿得出来。

这个女人……不去凡世做个奸商真是浪费了人才。

像是能读懂她心底所想一样，酒肆主人移开嘴边的烟杆，吐出一口云雾慢悠悠道；“没有住在这里以前，我自己也开过一个小店，赚点小钱养活自己。至于奸商，本来还差几个月就能成功转型，结果……入了洛玉歌的记忆梦境，再也没能出去。”

“酒是好酒，不过你的出现已经挡住我的财路了，虽然不想见红，但是吧跟谁过不去都不能和钱过不去。”一根竹筷在雪娘指间翻转舞动，最后竹筷的一端抵在酒杯上，轻轻用力就推到酒肆主人面前，“太过贵重，在下一条贱命抵不上。”

醉酒的洛玉歌有即将睡醒的迹象，雪娘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了，虚幻的世界开始出现轻微的碎裂痕迹。

“时间有限。”红玉色瞳孔碎裂成细细的一道缝。

此时天光走失，酒肆布置瞬间化为灰烬，木案倾覆，杯盘酒盏化成流沙从指间流走。

“你更改了她的记忆，小心引火上身。”

半老徐娘的女人双腿化成无实物的烟雾，虚虚地飘在雪娘身边，嗓音像阵风一样掠过她的耳际。

“之后的记忆，我是按照她的意愿更改的，她想要如此，我便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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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会那一次，洛玉歌许庭筠二人醉倒在洛家的茶楼。还未出阁就做出这样的事，对于月祭城的百姓来说，这是饭后最合适不过的谈资。

各家传的时候再依照心情添点油加点醋，等传到洛家家主的耳朵里，就是一个和原来截然不同的版本了。

姐姐有心偏私，也挡不住父亲火冒三丈的皮鞭教育。

洛玉歌被打得皮开肉绽，关在后院禁闭反省，姐姐因为看护不力，没能做好自己职责之内的事，罚了抄写族规。

“怨得了谁。”随着手臂的缓慢移动，锁链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我是洛家的女儿，这一重身份不允许我有任何的污点。”

“你不恨你父亲吗？”许庭筠得了允许来看受禁闭处罚的洛玉歌，看着对方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他不由自主地发问，“你难道没有想过反抗你的父亲吗？”

“反抗？”她漂亮的眸子在发间亮得出彩，然后拖着沉重的锁链向他而来，“你如何去反抗？还未断奶，就想着用犄角攻击母鹿，许庭筠！你还是太天真！”

洛玉歌身上的那一个污点，最终是以与许庭筠结亲为代价擦去的。

而对于许庭筠来说，洛玉歌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虽然她也用不一样的方式占了他心里的一片地方。家族强制的维系没能坚持到最后，事实证明；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姐姐更适合他。

母亲垂眼吹着茶汤上的茶沫，嘱咐他道；“洛家二丫头虽然很讨我喜欢，不过看洛家家主最近的动作，家主的位子最有可能给夜笙。娘知道你的心思，也舍不得葬送那么好的姑娘，至于个人情感，还是家族复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他盯着自己身躯投下来的阴影，然后俯首跪拜，“多谢母亲教导。”

洛玉歌和许庭筠的好事最后没能圆满，临近年关，夷族突然来犯，几万大军顷刻间就压到了月祭城外。

为了击退敌军，洛玉歌随父亲上了战场，这一去就是半年的功夫，其间她仿着大家闺秀的做法给许庭筠写过不少书信，那时两人还有来往，感情也随着这一张纸的传递逐渐加深。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洛玉歌不在洛家的这半年，月祭城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洛家如今是何样她也不知道。一切就从那个时候偏离了本来的轨道——许庭筠要娶洛夜笙为妻！

——你若想和你姐姐共侍一夫，那你就尽管闹吧，闹到最后不过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小妾。我教你武功不是为了让你耍耍小姐脾气，砸茶楼打架的！我是要你在敌人入侵家国的时候能保护你的亲人，保护月祭城的百姓！不是为了让你被一个男人所击倒！

那一刻，她父亲的话点醒了她。

三日后大败夷族，夷族首领求和，送来美人珍宝请求平息战争。

她懒洋洋地靠在身后木椅上，借着酒醉后半眯的眼睛去瞧几层纱帘后的美人，看了半响后才抱着酒坛收回目光。

“切！原来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