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树梢，冷风萧条。草木一层又一层，掩映着不远处的几根石柱，柱上朱红的漆斑驳，爬着青苔。

是一座老庙。

素伞缓缓放慢脚步，焦急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坐在老庙石阶上的身影。

那人单手支着下巴，又不顾脏乱地半身倚在石柱上，跑到凌乱的衣领略略敞着，发也只是松松挽起，垂在肩上。

素伞抿起嘴，稍稍安了，紧接着上前几步，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一个声音。

“素伞……”他轻轻开口。

明明根本头都没转，眼睛也没眨，但他就是知道来人是谁。

素伞略略心惊，转而又有些欣喜。

她看着川钰，感觉自己能毫无线索地找到人真是太佩服自己。

她张了张口。

但是喉咙发涩，像是蓦然失声，似乎光是注视着眼前单薄的身影，就是她所能做的最多的。

应该有很多能问的啊，比如他为什么不回去，比如他为什么不喜欢川家人，比如他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站着。

两人都不说话，所以空气就这么尴尬的沉寂着。

素伞有些心急。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她傻乎乎地跑过来有什么用啊。

该死的……总得说什么吧，随便什么都行吧……

川钰早已将视线悄悄瞥向了身边的人。姑娘真是好不知掩饰心情，满心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不知不觉，冷漠的脸上挑起一抹淡笑。

好吧再这么沉默下去可是要把她纠结疯了吧……

“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可是超级受宠的。”他抵着下巴慢慢开口，深幽的黑眸注视着她，沉沉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我穿最好的喝最好的，我一哭全院的都忙死了，我一笑全院的人都夸我可爱，而且川夫人天天抱着我亲着我都不肯撒手。”他的声音略略带起一丝不自知的笑意，淡淡的温存。素伞思忖着或许川钰对曾经的川家还是很感激的。

“我因带着记忆转世，所以一些寻常孩童不懂的事我都懂，不会做的事我也会做，说起来我当年可是闻名全城的神童，也因此，川府的人都视我为整个川家的希望，甚至是未来的家主。但是，”他顿了顿，随后惆怅的笑了笑，“七岁那年，我犯病了，差点杀死了一个下人。”

素伞瞪大眼睛，那一瞬间，仿佛心脏也漏了一拍。

犯病……又是犯病。

她紧紧地攥起拳头，苍白的皮肤几乎要青起来。

“川家上下都紧张起来，觉得我这个人不对劲，就去请了大夫，但没有谁能说出所以然来。那个差点被我杀死的下人还是后怕，认为我身上带了邪气。最后他提议去请个道士。”

“道士来了，检查一番就说我天生中了妖术，和我待在一块儿的人都有生命危险。”他敛下眼眸，嘴唇几乎苍白到没有血色，“他们就害怕了，但碍于川老爷少有子嗣，我是川家唯一的香火，不敢放弃我，只得将我关在房间里不许出门……直到，川大宝出生。”

他笑了笑，修长如玉的手指搓捻着衣袍，“听名字就知道了吧，川大宝是川家最大的宝贝，唯一的希望。他是在晚上出生的，我也就在那个晚上连夜被送到了李叔这，李叔一家是川家的表亲。对外说却我是去胡地培养着做生意了……”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将衣袍攥成一团，僵了几秒后才缓缓放开，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冷淡，像是被风霜冰冻过，“从那天起，十几年了，真的……连一面都没来见过我。”

他倏然站起来了，深色的衣裳几乎要融入夜里，略略眯起的眼眸中满是锋利的寒意，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不过没关系，他们正好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拜师，去找你……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帮了我了。”川钰慢慢将视线移向素伞，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冰冻仿若寒潭的眼眸渐渐融起了浅浅的笑意。

“就是……这样了。”他轻声喃喃道，“所以，我是不会回去的。”

不会回去那个冷漠的，充满恐惧的庭院。

多少年了，曾在那小小的幽暗的房间里庆幸，庆幸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七岁孩童，不惧怕这种人情冷漠，不惧怕全院上下对他怕如遇鬼。

只是……真的很无聊啊，那段日子。

形单影只，残月空梢。

莫不萧索。

但……细细究来，他也知道这一切情有可原，似乎可以理解，毕竟不会有人愿意与一个随时可能杀人的家伙共处一个屋檐下。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下一秒，内心不由分说地开始焦躁起来了。思绪纷杂，仿佛掉到了一个深渊里。

川钰想起上一世，父母对他不离不弃，到处求医。可能只是因为上一世被关爱多了，所以这一世才如此厌恶对自己弃如敝履的川家人。

弃如敝履，弃如敝履……

他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不知不觉却浮现起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个时候年轻的川家夫人那么小心地将自己抱在怀里，不让奶娘抱，用柔软的手指剥葡萄，籽儿全仔细地挑出来再喂他。川家老爷每逢家里来客就对来客夸自己聪明，说川家出了一个绝世的天才……

不，他想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他仍对这个川家抱有一丝希望？

……这也太可笑了吧？他还没被排挤够吗。

川钰一手托住额头，苦笑着。

他感觉自己简直欠抽，自己这种拖泥带水的个性真是恶心。

“川钰，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支持的，我相信你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耳边突然有个轻轻的声音响起，轻到像是弹拨在心头的弦音，“但是，我希望你能开心。”

声声叩击，紧接着一手微凉的手伸上来，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川钰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自然。”他扬起眉梢，“我不让自己开心，还能让谁开心？”然后，十分顺手地一拉，眼前的人就错不及防地被拉进怀里。

素伞惊地瞪大眼睛，都不敢呼吸，刚想要问声却听见川钰轻轻问她:“如果我说我想……算了。”他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就给我抱一会吧。”

“……哦，好。”素伞应了一声，抿起嘴巴，动了动身体，摆一个舒服的姿势给他抱。

但她的心中，却早已乱成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