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民宅中，纪妏娴安然端坐于堂屋之上，轻啜着碧绿的茶汤。侧面一把椅子上，孙正棠悠闲地摇着折扇，怡然自得。

纪妏娴将茶盏搁至身旁的方桌上，并不看他，启口问道：“见过我那好徒儿了？”

孙正棠敛容说道：“见过了，就在刚才。阁主的意思我也说与他了。如无意外，过两日他就该动身去雁城了。”

纪妏娴颌首道：“希望他能在那里得到一些历练，至于我们，”她眸中寒芒一闪，冷冷继续道：“就为他扫除这里的一切障碍，将来他接掌叶红阁，也好全阁上下一心，掌控起来较为得心应手。”

“所以阁主才将聚会改在此处，古芳亭那儿只是为叶湘她们几个布下的局。”孙正棠说着望向门口，只见一袭青衣的叶青步履轻盈地走进来。

“不错，而且还是一个死局！”纪妏娴嘴角微微扬起，又与叶青相视一笑。

“青龙坛坛主穆青参见阁主。”叶青，哦不，是穆青抱拳施礼道。

叶姓原本是高祖皇帝时期，第一代阁主为本阁成员所定之专用名姓，有强制的意味在其中。自发生叶湘率众叛门之事后，纪妏娴便取消了这一规矩，于是叶青也改回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纪妏娴站起身扶住她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妹妹这样可就生分了。你来的时候，叶湘那边可有所怀疑？”

穆青含笑答道：“妹妹来时很小心，并未引起她们的怀疑，姐姐就放宽心吧。”

正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堂外传来，只见崔水亭大步迈进，见到纪妏娴忙揖手道：“老夫朱雀坛坛主崔水亭见过阁主，阁主别来无恙啊！”

纪妏娴连忙上前托住他道：“前辈这是折煞妏娴了。虽说您只是分坛坛主，但在叶红阁里，也数您最是德高望重，妏娴怎敢托大。”

见到崔水亭，连一旁懒散松懈惯了的孙正棠也站了起来，上前与他见礼。

崔水亭忙到：“阁主莫如此，规矩就是规矩。说起来我与少主还是叔侄，可倘若少主发令，老夫又岂敢不从？哈哈哈！”

众人大笑，然后纪妏娴正容说道：“那么今日，这里便是我叶红阁聚会之所。贺坛主因要继续扮作紫龙帮金龙，迷惑叶湘，所以不能前来。既然三位坛主已到齐，那么大会就此开始，还请三位将自己坛内众亲信、弟兄都唤来这里。另外明日便是四月初一，对于古芳亭那边，我们还要好好布置一番……”

冰冷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熟悉的声音再耳畔炸响。

这分明是冬宝的声音！那个被贺飞鹏一拳打成重伤，后经被钟娘亲救活的客栈伙计冬宝！

只见他阴阴笑道：“少掌柜的，哦不，我应该唤你一声少主才对！”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呵呵，别急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着，他一脚踢开房门，一把将我推进门去，匕首仍牢牢抵着我。

房内正在说话的娘亲与秋吟闻声回过头来，震惊地望着我们。

“冬宝，你干什么？！”秋吟惊叫道。

“都别出声，否则我要了他的命！”冬宝恶狠狠道：“苏掌柜，我知道你精通机关术，这里或许机关重重。不过你休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死了，你儿子也别想活！”

娘比秋吟要冷静得多，只听她道：“你要如何尽管说出来，成与不成栎儿也都在你手里，由得你处置。只是在那之前，莫伤了我孩儿，否则……”娘眸中寒光一闪：“就算玉石俱焚，你也别想踏出这里半步！”

母亲冷绝的神情令我为之一颤，一如当年城东树林中，钟娘亲抱着奄奄一息的斓弟弟时那番决绝的表情。

无边的恨意涌上心头，当年亲人无辜葬身火海，斓弟弟的临终重托，钟娘亲伤心欲绝的哭喊一一从心头划过，着实刺痛了我。

不，已经有一位母亲曾经伤心欲绝过了，绝不能让另一位母亲再痛彻心扉……

我忽然攥紧拳头，将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集中在拳上，猛地发力向后一捣，同时头向旁一偏，拳头正中冬宝先前的伤处。只听见他闷哼一声，一下子飞跌出去，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饶是我出手迅速，他未料我有如此武力措手不及，匕首还是在我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血痕。颈上的疼痛我丝毫未觉，只是拾起地上的匕首，狠狠瞪着冬宝，一步步向他走去。

“少、少爷！”

“栎儿……”

我忙道：“娘、秋吟，不用担心，我没事。”经过上次青岚客栈的事，我已学会如何控制突然涌上来的恨意，使自己能顷刻间冷静下来。

我用匕首指着瘫在地上、捂着胸口呻吟的冬宝，冷冷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原来你是叶湘的人！”苏家客栈暗道中的一间密室内，望着被五花大绑着的冬宝，我皱眉说道。

密室里除了我与他，娘亲、秋吟、钟氏、小骨以及白鹤均在场。

冬宝狰狞地说道：“没错！我真名其实叫梁武，原本是叶阁主身边的侍卫，阁主夺门之后，蒙她不弃，将我一再提拔，后来安插我到了苏家客栈，明为伙计，实则暗中监视这里的往来客，同时着手控制西城的这条情报线，与叶红阁打擂台。隐在暗处这么久，还真被我逮到了你——叶红阁少主这条大鱼。

“如果你只是少主倒也罢了，谁知你还是纪妏娴的关门弟子，是她视如亲子的爱徒。哼，这可就有意思了！如果将你绑了去要挟纪妏娴，迫她交出收集到的各国兵力布防图，解散叶红阁那便容易多了。可惜这最后的杀手锏如今也都废了！”

钟娘亲怒道：“亏得我上次还救了你一命，你反过来就害我儿子，真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

梁武惨笑道：“各为其主，何况叶阁主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我只是奉命将少掌柜绑走，却并未想着要取少掌柜性命。否则的话，方才即使少掌柜出手再快，也不会只是在脖子上划了一道那么轻。”

小骨啐他道：“你是想说你手下留情了？哼，栎哥哥，这种无耻之徒定不能饶！”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这条命也被你们救过，就当我尽数奉还了！”梁武一梗脖子说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白鹤见我如此，沉声说道：“少主，此人的确不能留，得尽快除去！”

一直在一旁没做声的娘亲也道：“栎儿，莫再犹豫了，为娘也觉得此人留着，日后定是祸患。你爹爹也曾说过，男儿处事切忌优柔寡断，你还是……”

大概是因为忽然顺嘴提到了爹爹，娘亲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不，我只是在想，我们可以来一招将计就计！”我回头望着大家，头一次觉得自己笑得很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