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匕首摄人魂魄，竟变得慢慢透明起来黑气顺着伤口跑进了容与的身体里。

容与却没觉得痛，他觉得奇怪的是听得到之兮的心再跳，伸手抚上之兮的眉眼“情何以堪呐。”那匕首夺人性命极快，容与不过一句话的时间，便没了生息。

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那么一下，就出了那么大的纰漏。看着容与泛白的脸色之兮知道只怕不能再拖了。打横抱起容与就往他房间跑去。

“快点。”

一艘小舟前面挂着一个白色的小灯笼，一个身穿着一身黑袍的人头上黑发尽数束起，发髻上插着一直白色的令牌，上面写着：退字，胸口印着一个白色的奠字，站在小船上，手里提着另外一个灯笼，是大红色的。

大红色的灯笼映着黑袍上说不出的阴森。

那人一催快点，小船真的加快了速度，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岸，黑袍人上了岸回头一看都看不到对岸了。

又回头提着灯笼往官道上走，路上许许多多的人，有的套一身白袍胸前一个黑色的奠字，头上插着一只黑色的令牌，上面写着：死字，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灯笼。有的则是和自己一样黑袍。

众人都往一个地方去，远远看着那城墙上的冥府二字，黑袍人加快了脚步。

之兮这是第二次闯冥府了，过了黄泉路奈何桥，就看见弱水畔有一尊石像，也无暇顾忌了，打开伞一跃便打算横渡弱水。

弱水是当初泰山府君为了防止亡灵逃脱时引渡下来了，只有用小舟才能过去，弱水之上鸿毛不浮，可是这对之兮来说却不是难事。

脚下一施力，乘着伞就漂浮过去，期间连停都没停，一跃到了对岸。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来了不速之客都停下了脚步，他不是这亡地的人怎么来这亡地？确实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死气沉沉的只有他，与别人都不一样，生机勃勃如同天地之初。

之兮一扫就看到了匿在人群的一个鬼差，那人提着的灯笼自己很熟悉有容与的气息，两步上前就想夺过灯笼。

黑鬼差把灯笼一缩，变得拇指大小捏在右手里，质问之兮“你是谁？”哪知之兮根本不怕，反呵住鬼差“好大的胆子！”

黑鬼差被何楞了继而小退了半步，周围也有其他鬼差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之兮手打着一把海棠春意油纸伞，众人不敢动手只能先团团围住。

“给我。”慕之兮向前小迈一步，黑鬼差连退三步，把右手护在了身后，鬼差拿了魂魄之后再失手是要受刑罚的而且很重轻则鞭挞重则灰飞烟灭。

众鬼差一步向前，围住了之兮，忽而一股暗香流浮于间，众人心痴渐忘了围堵，此时城门那边有了动静。

先是听到有人喊道“腐灯大人安。”鬼群中渐开了一条路出来。

腐灯赶到时，就看见慕掌柜左手撑着伞右手木樨花已经捏在手里了，忙两步上前“慕掌柜。”做了一揖，眼光瞟到了木樨花，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甜香满鼻。

“我来取些东西。”

腐灯顺着慕掌柜的眼光回头一看那一个鬼差，只怕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了“慕先生，这魂魄一渡弱水海便是冥府的了，您此番来拿委实有些为难我们了，不若等转了世到了阳间您再去取？”

慕之兮不说可不与可，腐灯就明白了，辩解道“慕掌柜莫要为难我们了，等转世到了阳间也不是我们管的，您再去拿也无不可，不若我让底下人去安排送他马上转世？也省了您的功夫。”

话刚说完，腐灯顿觉得甜香味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心里叫苦不迭，这可这么好若是让慕掌柜取了去只怕这里一众人等都要受罚，冥王自就任就不出酆都城了，可把慕掌柜请过去有不太可能，真伤脑筋。

正当两人对峙之际，空中一声低吟“给他吧。”

众人齐齐抬头又齐齐跪下，“我主冥王。”众人抬头之际，之兮偏头，众人跪下之际之兮瞧着腐灯的头顶，至始至终都未抬头看冥王一眼。

“慕掌柜，我只要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冥王的声音带着干涩，腐灯这是第二次听见冥王开口了，第一次还是在几千年前慕先生掀翻了地府十八层地狱的时候。

“忘不了，他重得魂魄之时，便是兄重换肉身之际。”

暗红色衣玦翻飞，冥王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怠“弟，在此谢过。”话一说完，慕之兮手里的木樨花便不见了。

见木樨花不见了，冥王抬头看了这阴沉的天色“给他吧，都给他吧。”低缓的语气衬着阴沉的天色，说不出的疲乏。

之兮终于抬头，看着空中悬着那位冥王，暗红色的红衣绣着朱红色的花，左边脸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面具上蜿蜒着一些不知名的枝丫，面容上独有的死气像极了这个地方。

衣玦翻飞，头发也顺着风的轨迹乐此不疲的招摇，冥王的眼神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光芒，他看过星辰，看过人海，看过繁华虚无，他把自己困在这里却把心留给了春色。

冥王都已经发话了，黑鬼差朝着右手一吹，红色的灯笼变回了原样，掀开上面的木塞吹熄了灯笼，灯笼里一股子青烟溜了出来，之兮手一动，青烟便钻进了之兮的袖子里。

冥王不动声色的走了，之兮也走了。撑着伞御风过了弱水海，便看到了水畔站着的一尊石像，石像右边带着半张面具，面具上蜿蜒着不知名的枝丫。

之兮回头，看了一眼对岸，颇觉嘲讽，一个掌管死却向往生的木偶。

宋城先是端坐在椅子上，空怀着忐忑的心无能为力继而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突然对面有了声响，宋城抬头一看果然是慕掌柜回来了，忙站起来“慕掌柜，我师尊？”“没事了。”之兮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放到茶盘上。

“那就好。”宋城总算是松了口气，却看慕先生递了把油纸伞过来，宋城满心疑惑接过伞“这是？”

“我带你去看看，做生意最主要的是诚信。”说着之兮站了起来，宋城惊呼“我能见到师尊？”后觉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之兮带着宋城到了结界，宋城对着地方熟悉却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里的格局没有变化，陌生却是因为那满院子的海棠花，心里觉得奇怪，师尊之前不是一直喜欢水仙的吗？

二人踱步到了容与的房门外头，正当时门开了。宋城涨红脸了紧张的捏着伞柄手都红了，慕之兮和宋城两人是站在门一边，做夹道装看着房门。

只见房门里迈出一只腿来，那脚上的鞋子是师尊常用的月牙色。宋城突然转身他也许是觉得再没脸见师尊又或者怕再见一眼他都会压制不住自己的情谊。

之兮带着宋城就回来了，宋城心愿已了乖顺的让慕掌柜取走了魂魄。

人走了，茶也凉了。之兮突然想起了与容与在一起喝茶的时候，两人相谈甚欢的感觉。与他相识数十载这样走了似乎也不厚道，回身一迈步便到了结界里。

海棠花还没开，之兮远远就看见容与趴在桌子上，桌子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还留着一圈水印，也不知道放的是什么。

自己来时特意把容与迷晕了，就为了不想多生事端。

走近容与，看着容与的侧脸。之兮缓缓，缓缓俯下身子凑近了容与的耳朵，轻声道了一句“海棠为念，别了。”说完又徐徐直起身子。

直起身子时，身后满园的海棠花结苞开花不过四五瞬的时间，花香掩盖了之兮的身影却把容与给闹醒了。

容与也不知自己为何睡着了，只闻的满鼻子的馨香睁开了眼睛，不对时节但海棠花确实开了。回头再看托盘上自己刚做的一碗汤圆，有一颗被咬了一口，雪白的面皮衬着里头的黑芝麻陷。

容与鬼使神差的端过汤圆，把咬了一半的汤圆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了下去，食物入了胃容与红了眼，呆呆的说了一句“情何以堪呐。”

于然醒来之后没对起良说过一句话，两人干耗着，起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一天于然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

容与看着结界外静候的于然，于然来了悄无声息的来了。想着师徒一场便出了结界。

于然以为师尊死了，他自责却不能乖怪起良，起良没错那错的就只能是自己了，所以他想回来替师尊尽孝守灵，如今却看见师尊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于然先是慌了一下再是喜极而泣，直接跪伏在师尊脚边抽泣起来。

容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说了句“起来吧。”，于然不理只顺着自己说“师尊对不起，师尊你罚我吧，师尊。”

“我没事。”容与弯腰扶起于然，“你不必自责，起良这样做没错，你与起良是难得的好姻缘，莫要意气用事。”

“师尊。”于然擦了擦眼泪，缓过劲来却不见慕先生的踪影“慕先生呢？他也该生我的气的。”想起之前慕先生那一句：滚。于然还是觉得心悸。

“他.......”容与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思量许久之后才道“我原以为我会这天上地下一方一寸的去寻他，可我偏偏知道一来一回都是安排好的，在这结界的方寸，他走过这里路过那里，看过这山这水。”

于然半晌才缓过神来，慕先生走了。可是师尊却连‘他走了’三字都不肯说。

“师尊，若当时你与慕先生说了，是否可能会是不一样的结局？洁身自爱固然好但若能奋不顾身何惧世间百般刁难？”就像于然和起良一样，若不是自己奋不顾身何来这一段深情？

“其实洁身自爱和奋不顾身是一样的，只是一个为人所知一个按表不提，他看我的眼神就已经决定了我该如何自处。”容与把手背到了身后，摇了摇头“只觉得我心真大，大得，放得下慕之兮。”

“我明白了，徒儿受教，徒儿告退。”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们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

于然明白了，也觉得可惜，一个惊艳绝世的人，遇见了另一个更惊艳的人，从此一生都只能活在他带来的光影之下，失了心失了意还失了他，凭空吊唁。

于然走后，容与回去了。路过之兮之前的屋子，终是没忍住推门进去了，看着周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留下来的，颇觉可惜，无意间就看到了平放在床榻上的三千客，他祭出了十四州，放在了三千客的外边，双剑并躺着。

外边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先是小后来雨势变得极大。

容与踱步到了窗边看着外头瓢泼的大雨打着盛开的海棠花，那些花自开了之后就没有谢过，看着雨势入了神。

之兮收拾茶具时就闻得窗外开始下雨，洗好了之后雨势变得极大了，踱步自窗边，看着窗外后巷的那一株桂花树，外头瓢泼的大雨打着苍翠的桂花树。

之兮静静看着窗外被雨打的枝叶摇晃的桂花，喃喃自语“这雨过后只怕是青叶满地散了，可惜可惜。”

容与静静看着窗外被雨打的花枝乱颤的海棠，喃喃自语“这雨过后花该开的更艳丽才是，甚好甚好。”

通篇不过十二字：爱而已得、爱而未得、爱而不得。

（苏慕遮终）

题外话：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