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红色铺天盖地地散开在天边，微风卷起灰尘，落在黑色的衣角上。

君佑抬头望了望天色。

已是黄昏了，这个时刻……千岚山上的白花，该是开了吧。

他顿了顿，随后瞥向身边那个带走她的女人。

凝望片刻，展眉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裹，向素伞递了递，很真诚的样子:“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个就当是送给素姑娘的离别礼吧。”说着，包裹也向素伞凑近了些。

素伞愣了愣，低下视线。

那个包裹是方形的，凌乱地打着结，里面大概装了一只盒子。

看上去很正常。

但她还是犹豫着没有接过，毕竟君佑不是什么好人，送的怕是个坏东西。

君佑也仿佛看出了素伞的心思，歪着脑袋，挑了挑俊秀的眉眼:“放心，我没做坏事。”

见着对方像是有些受伤的样子素伞顿时心生愧疚，连忙满怀歉意和感恩地接过，好好背在肩上。

那人见状，弯了弯眼眸，支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了，搭在腿上。

他已将最后的牵连送出去了。

从此，便可再无瓜葛。

眉目温和，神情淡淡。

不知冷暖，也不知深浅。

……

君佑回千岚山了。

那一袭黑衣，终究消失在垂暮之中。

而素伞，同川钰、岑玄、李叔，回到了烟尘客栈。

……

烟尘客栈。

岑玄在路上看到了一大群人簇拥的地方，便嚷着和李叔去了，所以回到客栈的只有素伞和川钰两人。

客栈的客人大多已经休息了，只有少少几人在木桌边吃点心，由店小二照顾着。

上了楼，房间内，素伞匆匆将包裹在桌上放下。

川钰从一旁探过头来，盯着这小布包好奇道:“我见你一路背着这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君佑送的礼物。”素伞轻声回应着，一边伸手将布袋打开，露出一只紫檀木的方盒。

川钰大大吃惊:“天哪……君佑那种人竟然会送礼物，那么抠的人我十八年来头一次看见他送礼物！到底是……”

他愣住了，脸色瞬间苍白。

素伞也僵硬着手指，死死瞪大眼睛。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半张面皮。

皮肤的纹路，精致的五官。

与曾经翻涌着的记忆中的人脸，疯狂吻合。

那是……川钰的。

气氛沉默着，冷风吹来，帘子掀起，蜡烛忽明忽灭，映着川钰冰冷的神色。

素伞立刻“啪”地盖上木盒，略略抬眼，有些紧张地看着川钰。

那样沉默，是少见的冷漠的样子。

“川钰……”她轻轻叫了一声。

他没有回应。

窗外，天已经被黑夜侵蚀。

他长发松松地垂在肩上，肩的轮廓染了一层白月光。平凡的眉眼，不知视线放在了哪里，平时嬉笑已经完全褪去。此时的他，冰冷到叫素伞几乎不认识。

空气凝了好久。

川钰忽然伸出一只手。

修长宽大的手，有些僵硬的指腹轻轻地拂过那紫檀木盒，然后慢慢打开。

素伞想川钰一定是想将面皮重新换上，她也不该再停留在此了，不然……川钰一定会生气的。

素伞踌躇了一下，悄悄开口:

“我……”

“帮我……戴吧。”川钰垂着眼睫，轻轻说，手摩挲着那木盒的边缘。

素伞惊得蓦然抬头。

她怔怔地看向川钰，明眸之中全是诧异。

曾与川钰提起面皮一事，他是千百般不愿意承认，更别说脱下面具，而如今……

她咽了口唾沫。

这可以当做……是他想向她敞开心扉的意思么？

“不过。”川钰却又开口，撇过头来，露出有些苍白的笑意，“不要怕我。”

一瞬间，素伞心颤，握紧双手。

“……好。”她答道。

……

夜幕时分，似有几声虫鸣。

川钰望了望窗外，随后转回头，从衣袖中抽出一只白玉瓶，就像当初他给素伞的白玉瓶一样，里面，是脱落易容面皮的粉末。

素伞接过玉瓶，打开，将粉末稍稍沾了指尖，然后，微微靠近川钰，把粉末揉在他脸的轮廓上。

柔软，却是如玉一般的触感。

不一会儿，皮肤就起皱，到了可以脱落的程度。

从头到尾，川钰只字未语。

素伞感觉心跳很快，缓缓伸手，一点一点地揭下那张易容面皮。

下一秒……她几乎哭出来。

眼前的人，半张脸清俊精致，宛如谪仙。

中间是一道参差不齐的血痕，连接的另半张脸，只有血红色的肌肉与密密麻麻的血管，狰狞恐怖的纹路像是丑陋的荆棘，爬满他的面孔。

川钰不敢说话，像是怕说了话，这副样子只会更吓人，只有死死地抿住嘴，一双眼眸垂着不知看向哪儿。

“川钰……”素伞心疼地喃喃着他的名字。

她那一刻，真的真的，好像抓住君佑的肩膀，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满足他控制川钰的目的？啊……他是得多么狠心才敢这么做……

川钰抬起眼眸，看见一双湿红的眼眶。

他瞪大眼睛，微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思考，他终究沙哑着嗓子，低声开口:“我没事……我有暗下从岑寻姐那里拿来的药，这么久脸部都没有溃烂已经很好了……你不要担心……”

“川钰……”素伞已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只是反复地念他的名字，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一边颤抖着手拿起木盒里的面皮，戴到眼前人的脸上。

再在边缘抹着膏药，几次哽咽到手不能动弹。

直到很久才磨合好。

……

眼前的人颤了颤睫，缓缓睁开眼眸。

精致清俊，眼角弯弯仿若桃花，明明没有笑，淡红的唇角是微微上挑的。

好看到不敢相信方才那张恐怖的脸是同样属于他的。

素伞沉默地看着那张脸，无数次地与记忆中的脸重合，越来越清晰，心也……越来越被揪起。

忍不了了。

她蓦然“刷”地起身，一边右手直接抽出川钰挂在腰上的佩剑，冷冷握在手里，眯起眼睛盯着前方说:“你等着，我去弄死他。”

川钰懵，素伞已经迈开步伐。

下一秒反应过来，他急忙拽住暴怒的姑娘的衣角:“哎哎哎等一下！”

姑娘被拉住了，却不敢太用力地动作生怕他被拖起，僵持了一会儿，走不了了，只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双发红的眼眶。

紧紧咬着唇，仿佛再忍不住，波光流转，就要大水决堤了。

他呆呆地望着那双眼睛。

心头一震，紧接着一点点地，发软。

顿了几秒，川钰终是拗不过了。

叹口气，也站了起来，然后，没有多想，轻轻地抱住眼前的人。

素伞原本被一腔怒意驱使着，大脑一片空白，这下却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温暖包裹了。

怀抱很温暖，并不像他本人性格那样捉摸不透，只是很单纯的，温暖着。

素伞眨了眨眼，紧接着耳畔就传来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又夹杂着一点无奈的笑意:“又红眼眶了，原来你还挺喜欢哭的啊。”

素伞不由分说地脸一红，刚像挣脱这个怀抱张嘴解释一下她已经一千年没哭了最近只是莫名频率忽高，却又听到身边人继续开口了:

“我说，是我的脸被扒了也是我心里委屈，你着什么急啊。君佑那傻子……虽然他是我师父但我还是想说他这个傻子，他既然把这半张脸还给我了，这就说明他放弃对我的牵制，不打算与我们再牵扯了。岑寻姐刚走，他受到的伤害早就超出极限了，我们也别去招惹他了。”

“而且啊，当初也是我想拜师，是我同意他这么做的。我无话可说。现在他把面皮还回来了，自然是更好。你呢，也别去杀人……”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喃喃着，“也别像以前一样，脏手了。”

……

怀里的人还是颤抖着肩膀，握紧拳头。

却是停止挣扎了。

然后，动了动手指，松开手。

剑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