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洛玉歌对许庭筠的初次印象并不是很好，然而后者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隔了几日，罚跪思过结束的洛玉歌揉着膝盖正式拜见前来做客的许家母子二人。许母手里端着茶杯，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也堆成了和蔼可亲的样子，在洛玉歌见了礼数之后就连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这问那。

而今日的许庭筠与那一日也有所不同，泼墨长发被一支玉簪竖起，偶有几缕调皮的发丝不从玉簪的束缚，垂在他的额际脸颊上，着一身山水风景画一样的长衫，眉眼温顺地立在母亲身边。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纵使许庭筠此时的扮相如何接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一句诗，浓墨似的眼眸如何动人心魄，而在洛玉歌的眼里……以上的种种都可以转化成痛扁他一顿的理由。

尤其是她趴在草丛里偷听许庭筠和贴身小厮一起说话时，从他嘴里出来的那一句“不过只是一个会耍蛮力的泼辣母老虎罢了。”

若不是当时她有伤在身，以及父亲威胁她再找许庭筠就打断她的腿等一系列让人不爽的原因。恐怕许庭筠就被她打得满地找牙，然后她啐了一口嘴里叼着的草，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眯着眼睛：“小样儿！今天姑奶奶就让你知道知道母老虎这三个字怎么写！”

当然，以上所述洛玉歌只敢在心里想想，至于付诸实践的话……除非她不想要命了。

“玉歌，这月十五皇帝陛下驾临月祭城，观花灯灯会，你就带许公子去游一遭。”

花灯灯会原本是为月祭城战死的将士归乡指路的仪式，灯会要七天七夜连绵不断举行，而传说灯会的最后一夜，会有身着红衣的引路人手里提着灯笼将身死的将士亡魂带回家和家人团聚。而时间一久，原本的仪式到后来就成了月祭城上上下下欢庆嬉戏的节日，传说中的引路人也没有再出现。

本来这节日洛玉歌是打算找账房拿几袋子银钱去买酒喝，然后落在自家茶楼的房檐上喝酒，等到酒壶空了天也大亮的时候她再晃晃悠悠地回家睡觉。然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洛玉歌小心翼翼打量父亲的脸色，只得认命地遵从。

洛玉歌领了父亲的命到账房取银子，看着立在柳树下的身影以及最近发生的种种倒霉事，玉歌张口就问账房要了不少银子，用“许公子是洛家的客人，难得来一回怎么能亏待人家。”等一系列理由堵住账房先生的嘴。

“小姐，这么做恐怕不太好吧。”在洛玉歌数袋子里银子的同时，云奈担心地拉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拿许公子做挡箭牌，云奈怎么看都觉得对不起许公子。”

洛玉歌冲天翻了一个白眼，将银子贴身收好，“怕什么！反正是父亲要我带他出来的，钱花多了也是父亲自己作的孽，怪我做什么？”言罢便大步迈出账房，向着许庭筠而去。

“小姐，云奈担心的不是这个啊……”双环髻的小姑娘脸上挂着泪，“云奈的银钱可不能再扣了，不然云奈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

碧水衫子的青年似乎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枝柔软的柳条轻轻落在他的颊边。和洛府那些长年练武的糙汉子很是不同，洛玉歌一时有些失神，觉得许庭筠还是很好看的。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狭长眼睫阖上又张开，一句话就击碎洛玉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传闻洛家二小姐武艺高强，尤其一杆银枪舞得极好，十一岁那年打断了林家公子的腿，从此一战成名。”

一语罢了，许庭筠嘴角不自觉上扬一定的弧度。

然而外界传闻脾气暴躁，打人不留情的洛家二小姐此刻却没有跳起来揍他一顿，然后耍耍小姐脾气走人，反倒是拂了拂璎珞穗子，“时辰不早了，如果不想挤一身臭汗，踩断脚趾头就赶紧走，看不看花灯无所谓，本小姐每年都要喝的桃花醉可不能少！”转身伸了一个懒腰便拉着侍女云奈离去。

答非所问。

也不知是传闻有误还是，别的什么。

而走在前面的洛玉歌把云奈的手腕掐得通红，咬牙切齿道，“姓许的！本姑娘不介意让你在医馆里躺几个月，本小姐的老底都被你揭光了！”

“小，小姐……痛……”

“忍着！”

“……”

今天只是花灯会的第一日，也聚了不少结伴而行观花灯的人。

或许是因为皇帝陛下会驾临灯会，也或者是今年又添了不少新样式的花灯，大家都喜欢凑热闹。

不同于最初用于招魂的纸糊的灯笼，也不同于往常只有几个普通样式的灯。毕竟皇帝陛下赏脸肯驾临月祭城观灯，普通样式的灯自然是要撤下去的，能工巧匠花费心血时日做了不少的灯，比往日更能吸引眼球。

只是这样难得的美景洛玉歌无心观赏。碧水色衫子的青年有一副好皮囊，一路上总能收获不少姑娘带着羞涩的目光，但是在看到青年旁边一同走的洛玉歌时，那种带着少女羞涩的目光瞬间化成刀子，洛玉歌被盯得发毛，路过卖面具的摊位顺手摸了两个狐狸面具套在头上并且一直和许庭筠保持安全的距离。

“姑奶奶上一世一定是欠了他的钱没还，然后这一世这个混蛋来讨债了！”

趁着许庭筠停在一个摊位许久不见挪步离开的机会，洛玉歌拉着云奈钻进旁边的酒家，酒家的老板娘鬓角簪了朵桃花，手指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老规矩。”听得门上的铃铛响，老板娘淡淡地掀了掀眼皮，然后继续算她的账本。

“见钱眼开，难怪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去。”洛玉歌双手环肩，慵懒地靠在红木柱子上，眼睛却瞥到了老板娘的账本上，“呦呵，赚了不少嘛！”

酒家老板娘在账本最后一页用朱砂笔批注完毕，看着洛玉歌的贱皮子德行顿时来气，一算盘敲在她的头上，“借洛家家主一身武艺的光。废话少说，没钱不给打酒！”

洛玉歌揉了揉额头，从怀里掏出钱袋扔给老板娘，“老规矩。”后者掂了掂钱袋的分量，眼神复杂地看着洛玉歌，“你又坑了你爹多少银子？”

“嫌少啊？嫌少给我！”

“……”

酒家的露台，洛玉歌一副大爷样子倚在贵妃椅上，纵观整个月祭城的花灯会，酒杯空了云奈会贴心地继续添满，而心底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开始空虚。

这万家灯火的样子实在是灼眼，洛玉歌索性不去看它，反而是盯着酒液出神。鬼使神差地，她突然对着酒家老板娘道：“你要是我娘就好了。”

老板娘正悠闲地抽着烟，被洛玉歌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吓得不轻，烟杆敲在洛玉歌头上，破口大骂：“你酒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这一敲倒把洛玉歌彻底敲醒，灯火映照下，老板娘的眼角有可疑的红晕出现。

“月祭城的传说，说对一个人思念极深，深到刻骨铭心，深到无法忘怀时可以为她点一盏灯，然后她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洛玉歌趴在栏杆上，眼神哀戚，“可是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怎么可能点灯就会回来！”

“你娘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回来把你抽个几巴掌才甘心。”

“我娘才不像你，凶得像个母老虎！”

半老徐娘的女人抽了一口烟，云雾缭绕中，她对着半醉半醒的洛玉歌道：“且不说谁是母老虎谁温柔如水，不过你扔下你的小郎君跑来喝酒，人家可是要伤心哟！”

果不其然，碧水色的青年脸上带着薄怒，更多的却是一种焦急，看到洛玉歌的一瞬间眼角却有水光蔓延。

“莲花灯在月祭城的传说中的含义可是不一般呢？许家公子，你手里这个莲花灯，是要送给谁家的姑娘？”女人把烟杆抵在许庭筠胸口处，掩唇轻笑，眼底是看不清的神色。

“不打扰你二人幽会了，我去睡觉了！”

下楼前顺便拽走了不停打瞌睡的云奈，风铃轻轻摇晃，露台上只有他二人。

许庭筠见洛玉歌的眼神一直黏在他的莲花灯上，不觉地面上一红，然后将莲花放在她的手边。

“我只是觉得这灯很好看，想送给你答谢你带我来看这么美丽的花灯会。”

之前高贵冷艳，说话句句带刺的许家公子此刻却红着脸，像个出嫁的姑娘羞涩扭捏，这是如何如何大的反差。

洛玉歌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醇香的酒坛推到他的面前。

“喏，不如陪我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