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伞呆呆地看着那一抹倩影消失在奈何桥头的一片浓雾里。

她……真走了。

蓦然心底一阵慌措，素伞不自觉攥紧衣襟回退几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又走了。

她带来的残魂们，为什么没有一个能好好实现自己期望的呢。

说什么要对方幸福啊，说什么只需要寻找到对方就够了啊……渴望能在一起，这不才该是你们最深的执念吗？

“你在愧疚吗？罪人。”孟婆夹着戏谑和讥讽的声音凉凉在身后响起。

素伞缓缓回头看向孟婆，发丝凌乱地浮动，咬牙不语。

孟婆弯了弯昏老细小的眼睛，像是看一场早已猜透结局的老戏。

随后，她慢吞吞地挪动身子走到素伞身边。她略有些吃力地踮脚，在素伞耳边慢慢地说:“如果……你想让他们来世再见，老身可以帮你。”

……

那一刻，冥界亘古的黄昏像是要被黑雾侵蚀，整个血黄色的世界被染黑了。

素伞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她一把抓过孟婆的肩膀，有些不敢相信地不自觉加重手上的力道，轻轻眯起眼睛，“可是骗我？”

“老身从不说谎。”孟婆随手拍了拍被素伞按疼的肩膀，笑道，“不过……想要让冥界出手干涉，一向需要作出一些回报。你愿意吗？罪人。”

素伞愣愣地立在原地，甚至自己一直攥紧对方肩膀的手被一点一点掰开也毫不知情。

竟然……还能如此。

她也是真的不知道，几千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一身枯骨，还有什么可被榨压的。

不过……

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

“……那么，我之前带来的那些残魂也算吗？”素伞凝望着那奈何桥，曾经多少熟悉的身影从这散不开的浓雾里消失不见。

她握紧拳。

木槿。

水画。

这两个名字如今闪现在脑海中，连同那隐隐约约的面孔，仿佛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自然。”孟婆笑应。

闻言罢，素伞慢慢回过头。她轻轻含眸，竟带着似有似无的释然与安心。

她说:“好，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

她知道冥界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所求的对冥界来说，其实只是芝麻小事，而她自己却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她真的，想要那些人能在来生，安然一世。

孟婆闻言，笑了。

她拍了拍黑色布衣角上的灰尘，道:“那么，就这么定了。”

“原本你犯下的罪过如今已经赎完，但从现在起，刑罚延时，你便再赎个千年吧。”

她的声音，苍老而清晰，盘旋于宛如深渊般的冥界之地，在素伞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

原来，她要所付出的，是她早已不堪入目的自由，以及几乎没有音讯的来生。

……

人间。

素伞的身影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面容苍白到泛青，眼角蒙着灰影，哪怕绝世之姿也憔悴下来。白衣更是难得脏乱不堪，双腿似是发软，有些一瘸一拐地。

川钰第一个注意到她，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素伞，急着轻轻拍素伞的肩膀:“喂！你还好吧！”他有些紧张地打量着素伞，却突然看见她衣裙上的污渍——那是在膝盖处的，显然是在某地下跪已久的样子。

而此时，神智有些迷糊的素伞，脑中还是方才的画面——

久跪于堂殿，听着对自己的判令，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放出，没什么多余的力气，第一时间赶回来，然后……

“是冥界的人干的？”

耳边，有谁低沉着嗓子冷冷说话。

素伞稍稍清醒了些，看见身边的是川钰。

顺着他的视线，她反应到对方在说些什么，就朝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按着规矩罢了。”说着，随手拍了拍衣服。

川钰却仍不肯罢休地念叨:“是不是孟婆啊是不是，一千年前我看着她就感觉她看你不顺眼，哎我就知道这个老女人长得丑心也脏……”他半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拍去她裙上的污秽。

当川钰的手碰着素伞的衣服，素伞蓦然清醒。

不知为何，她略有些紧张兮兮地屏住呼吸。

……咳咳。

在素伞五次三番地申明自己没有大碍，川钰才似乎罢休地放开她。

素伞吸了吸鼻子，整理好衣服，然后走到坐在石头上的君佑身边。

周围空荡开阔，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很颓然的样子，就是只是淡淡地坐着。

君佑没有看她一眼，但却知道素伞过来了，便问了一句:“她走了？”

“嗯。”素伞点点头。

“她应该很开心吧，终于能离开了。”他慢慢说。顿了一会儿，他又道，“她恨我吧？在临走的时候。”

素伞犹豫了一会儿。

但还是再次点点头。

君佑笑了笑，很轻地说:“我就知道。”

“但她……是爱你的。”素伞急着说，“我……你等着，下一世的时候，你们会再次相遇的。相信我。”

话音刚落，君佑的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光。

“……你这是叫我快点去死吗？”

素伞一愣，连忙摇头:“呃我只是……”

“算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还是姑且感谢一下素姑娘的安慰了。”他笑着道，手支着下巴。

他……当成笑话了。

素伞缓缓抿下唇，垂头，没有说什么。

时间安静了几秒。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君佑突然又开口了，有些喃喃的样子，感慨着，“我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死一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