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天际，晕着紫色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彼岸花盛开在路畔，轻轻摇曳着，朱红摩挲着一角白裙。

素伞垂着头，缓缓放慢脚步，有意无意般对身后的人提到:“那是你真正的答案吗？”

岑寻听了，只是笑笑，漆黑的眼眸含起一丝复杂。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清晰而沙哑:“不然呢……我还能去奢望什么？”

“你可以的！”素伞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她带走岑寻时，君佑露出的表情。

他听不见岑寻的回答，但是却眼睁睁，看着岑寻选择轮回，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素伞不得不承认，她内疚，因为是她带走岑寻的。

所以她嫌少那么冲动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岑寻的肩膀，努力地说，“如果，你下一世还想记住他，遇见他，我……”她渐渐攥起手，却没说下去。

岑寻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凝视着素伞，好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她笑着摇头，握住素伞的手:“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并不想记住他，真的。”

这一世如此，下一世亦然。

她的手很凉，眼睛像是蒙着薄冰，眼神都是灰暗的。

素伞愣了愣，缓缓收回手。

对啊，经过了这么多事，岑寻怎么可能想要记住君佑呢……

沉默地回过身。

如此，继续走着。

望乡台边，岑寻没有停留，而是将目光缓缓转移到前方隐隐听到了鬼怪哭泣的声音，还有一架隐隐约约的桥。

“前面是奈何桥。”素伞轻轻说，“那桥头站着的人，是孟婆，她会给你一碗汤水，喝下去后就会忘记前生……你会有新的开始的。”

岑寻点点头:“那更好。”便大踏步走去了。

孟婆远远就看见那个白衣影子带着一缕残魂过来了。

她和蔼地把汤水递给来排队的最后一缕亡魂，说了几句叮嘱话，亡魂听得眼泪直打滚，满怀感激地对孟婆谢了又谢，然后走上桥去。

一边，孟婆笑着扬起脸，对素伞道:“罪人，你又来了。”

素伞冷冰冰地点点头。

孟婆不再理会素伞了，将视线移向岑寻，亲切笑道:“是新来的残魂呀。”她轻轻提了一句，“该不会又要傻乎乎地跳忘川了吧？”

岑寻本能地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冷漠起脸，没搭理她。

素伞淡淡道:“她想直接轮回了。”

“是吗？”孟婆动了动鼻子，随后蹙眉，凉凉地说，“老身怎么感觉此人带着这么浓的一股执念气息。”她眯缝着眼睛，像是思虑了一会儿。

这个动作素伞非常眼熟——这就是孟婆在洞察他人一生大小事情时经常出现的动作。

“噢，原来是这样啊……”孟婆轻声道，用右手摩挲着左手，声音缥缈，捉摸不透。她挑眉对岑寻道，“我说，你根本没有面上看去那么放得下吧。”

岑寻听罢，冷冰冰地咧咧嘴角:“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

孟婆笑了起来，皱纹挤成一团，却没有回答岑寻的问题，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仿佛词不达意的话:“那个男人最后的眼神，你看到了吗？”

岑寻身体蓦然一僵。

孟婆到像是没注意岑寻脸上的表情变了，摆了摆手道:“不过这跟我并什么关系，你的那点无聊的自尊心还让我省去了一些时间。”她弯身就舀起一碗汤水，递给岑寻，用苍老到沙哑的声音柔声说，“喝吧，喝了就都能忘了，包括那个伤你心的人。”

岑寻愣愣地盯着那碗汤水。

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它。

阴风刺骨，水波淡淡泛着。

但她却没能接过。

孟婆皱起眉，最终冷冷一笑:“呵……果然都是些藕断丝连的痴人！”

“谁和他藕断丝连！”岑寻突然咬牙喊了一声。

孟婆眼底闪过一丝差异，随即笑道:“很好，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吼老身了。”她将汤水往岑寻那里递了递，“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岑寻眼中不断涌起泪花。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碗汤水。

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脑海中，蓦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黑衣黑发，人影阑珊，站在一方空白之境。

熟悉的脸庞，几缕发丝掠过他的俊秀的眉睫。

……

他们站得那么近，几乎一触可及。

她呆呆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的表情。

记忆里，那个叫君佑的男人虽然表面上是儒雅温和的样子，但内里却是个高傲到不可一世，心眼也多得数不胜数。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露出如此悲凄的神情。

就好像那一刻，他所有的小心翼翼的期盼亦或是整个世界都消散殆尽。

只一眼，她就能读懂他的悲凉。

……这是，那个男人看她的最后一眼。

明明那个时候，她离开的那一瞬间……她没敢回头啊。

为什么还能看见呢……

“啪”！

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上，汤水撒了一地。

她蜷缩起身子，用手臂紧紧抱着腿，头也深深埋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啊……”她哀嚎着，攥紧双拳，“你杀了我的亲人，我的父母，我每一次回想你，每一次看到你，心里承受多大的罪恶感你知道吗……”

“是，我想和你忘记过去……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可这能抹去所有之前的一切吗……君佑……”

呜咽着，却又歇斯底里。

她苍白的双手捂住满是泪痕的脸。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喃喃。

让她，又一次心软，然后又无止尽地进入自责。

……

孟婆轻轻地抚着自己的手背，细长的眼眸里满是嘲讽的笑意，但更深处，是聊无趣味的空荡。

而素伞看着岑寻如此凄惨，心里却由不得酸楚起来。

她是知道岑寻和君佑之间的羁绊有多深的啊，她也和这些人走过一路，相处过一段时间啊。

她知道他们往事……就如同看戏的人，悲剧收场，也泪落三分。

不，她还参与其中！

素伞垂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她拆散了他们！带走了岑寻！

瞳孔一缩，她愣愣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岑寻，心头的愧疚攒的化不开。

一个想法，就在那一刻，突然闪现脑中。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该多好。

如果，随她轮回的那些残魂，都能过无怨无悔，安然幸福地过完一生，该锁好。

如果……她能挽回这一切，该多好。

……

也不知过了多久，岑寻红肿着眼睛，很轻地说了一句:“带我走吧。”

视野是模糊的，她隐约间，抓住了一角白裙，然后努力攥紧了，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依靠。

“……好。”

有人轻轻地回答她，然后温暖地握住了她的手。

……

血黄色的天际，黯淡的草木，鬼怪魂魄厉声嘶喊。

她跪地而坐，牡丹绿的衣裳连同发丝凌乱散落，一双玉臂伶仃地露在空气中，素手捧起那碗汤水。

她仰脸，羽睫轻颤，汤水随着眼泪落下，划过脸颊，溅在衣衫上，地上，化为浓浓的水晕。

闭上眼。

脑海中的人影，却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清晰。

君佑。

她默念他的名字。

蓦然，人影支离破碎，零星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