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航这后半句话，本来是自嘲和缓解自己尴尬的，可没想到在向晚薇听来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马上不由自主地道：“千万别这么想啊，好多病人在手术之后不是都过得很好吗，所以你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向晚薇的话接得又急又快，看到肖航愣怔地盯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好像有些多管闲事，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我只是想着你难得有这么好的才华，现在又正是发展的时候，不应该有消极情绪的……”

随着肖航表情的持续僵硬，向晚薇的声音也一点点减弱，可就在气氛凝结的这个档口，肖航却突然溶解了眉眼，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轻声说了句：“谢谢。”

不同于刚刚两人一起发出的大笑，这个笑容是极尽柔和的，不光完全消除了他外在的疏离气质，还使他看起来多了一丝热烈，让向晚薇不得不再次确认，他真的不是另一个人。

其实，肖航从头到尾的表情变化，只是为这个女孩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毕竟那只是他的自嘲而已，一般人可能也就是随意地笑笑或者干脆直接略过。可向晚薇不同，她竟然会因为在意他的感受而认真地鼓励和开导他这个并不相干的人，这忽然就让肖航的心底泛起了涟漪，冰冻许久的心在这一刻有了瓦解的迹象，所以才会展露这个绝无仅有的微笑。

可惜，这个时候的向晚薇还是只在意着他身上另一个人的影子，并不知道她刚刚那番话对肖航造成的影响，，否则肯定会为自己以后对他的态度深思熟虑一番。

可以说，屋里的气氛直到这时才真正的完全融洽，尽管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着强大的干扰因素，可也并不妨碍他们愉快地交谈。肖航知道了向晚薇就是那个经常在本地杂志上发表文章的“薇光”，也在向晚薇期待的眼神里透露了可能回归舞台的消息，并表示如果可以，希望她能够赏光。

“这么好的事情不用你邀请我也会去啊！”向晚薇喝下最后一点咖啡后故意做了个夸张的惊喜表情，可却在看到肖航沙拉碗里剩下的东西时瞬间凝滞了表情，愣愣地喃喃自语，“你还是不喜欢洋葱啊……”

低头吃着东西的肖航并没有注意到向晚薇神情的变化，此时听到这话也只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了一句：“你还不是一样一直讨厌胡萝卜。”直到话说出口，他才注意到问题的所在——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的确，现在两人面前的碗里一个剩下的全是洋葱，另一个则是胡萝卜，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他们在看到这种景象时应该最多只会提一句“你不喜欢洋葱（胡萝卜）啊”的疑问，而不是以司空见惯的语气指出这个事实。虽然两人之前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可绝对还没有到这种程度，那么，他们彼此话语间的司空见惯又该作何解释呢？

此时的肖航已经清楚，刚才的那句回答来自于他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可不管是碰巧知道，还是本身就对她有所了解，肖航都不知该如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能继续低着头，踌躇不安地等待向晚薇做出回应。

而向晚薇在听到他那句回答时就从失神中恢复，又一次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甚至忍不住地就想要扑过去倾诉她的思念，但身体里仅存的理智却又在疯狂地提醒着她，这真的不是他，不是他！

沉默就这样在空间里蔓延，静的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可他们却都在害怕着打破寂静，因为那样就有一些什么不得不被粉碎。好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伴着屋外的热浪侵袭进来，与此同时还响起了一个略显失望的声音。

“啊，今天的第一个客人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我已经够早了呢。”背着大大双肩包的女生看起来还有些稚嫩，显然是在附近商店打工的学生想趁早来尝一杯美味还免费的咖啡，可没想到居然有人抢了先，失望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可也多亏了她的出现，之前弥漫在店里的沉默才得以缓解，先是向晚薇背过身去努力调整着表情，同时肖航也找到了开口的理由，冲还失望站在门边的女生轻轻道：“不，我不是客人。”然后回过头对已经转过身来的向晚薇说了一句“谢谢你的早餐”，之后便起身走了出去，暗自叹息着也许最好的解释就是不做解释吧。

出来之后，肖航努力忍住了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因为他清楚一定会看到一道追随的目光，虽然才相处了短短的一个小时，但肖航心里的笃定却异常清晰，而这也是他害怕回头的原因，因为这份自信来得莫名其妙。

越来越心绪不宁的他最终还是决定找堂哥来帮忙解决这无法解释的怪事，于是看了看时间，立马拐弯上了另一条路，向肖搏所在的医院走去。

其实如果可以，肖航是宁愿一辈子再也不踏足这个地方的，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暗示着他悲伤且无助的童年。他看病房单调冰冷白色的时间比看任何其他颜色的时间都多，他闻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也比闻其他任何气味的时间都长，如果不是肖搏的陪伴并鼓励他用音乐创造属于自己的多彩世界，相信此时的肖航已经在绝望中彻底沉沦，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从此以后，肖航就爱上了那黑白相间的琴键，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不小的成就，所以，才会在十八岁离开家时只带走了肖搏送给他的那架老钢琴。可也只有肖搏知道，其实肖航并不以自己优异的琴技为荣，因为不会有哪一个孩子喜欢终日只能跟物件相伴，得不到父母关注的生活，所以从另一方面来看，这钢琴也是他打不开的心结。

一年前，在国外参加比赛的肖航因为病情突然复发而被护送回国，入院之后唯一的请求就是要肖搏把那架钢琴搬进病房，并说如果这次撑不过去，就希望能够与它一起化为灰烬。

听到这话，肖搏成为医生以来第一次慌了神，可无奈叔叔婶婶始终不肯露面，所以他只能强打精神努力为弟弟寻找合适的心源，终于在半年后新年的第一天傍晚满怀信心地来到肖航面前说：“相信我，我会让你再也不用闻这讨厌的气味和看这单调的颜色。”

于是，等到几天后肖航从昏睡中醒来，就没有看见他熟悉的那架钢琴，也在今天之前没有再见到这单调的颜色和闻到这令人厌恶的气味。所以现在，当坐在办公室里身穿白大褂的肖搏看到弟弟站在自己面前时，还是颇为意外的。

“出什么事了吗？”与昨晚在私人俱乐部时不同，此时的肖搏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严谨认真的气息，就算是看到了肖航，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惊讶，而且出口的声音仿佛都带着镇定的力量，一方面因为这里是他工作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知道肖航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这里，所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帮忙解决。

肖搏这个样子，肖航也没有感到意外，毕竟他之前在医院看到的他都是这个样子，所以现在也只是在堂哥的指示下坐好，之后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又见到昨晚那个女孩了。”

平地一声雷，肖航的这句话一出，立即让在喝水的肖搏呛住，咳了半天才拔高了音调道：“还有这么巧的事？！”

“注意你的形象。”看哥哥的反应这么大，肖航心里才略微轻松了一点。幸好还有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之后，肖航开始就将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说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带给他的感觉时忍不住指着心口问道：“是不是他原来真的跟向晚薇有不一般的关系？”

“应该不会，”肖搏仔细地回忆了一番后答道，“当时只有他的父母在场，并没有看见年轻的女孩。而且，”肖搏加重了语气看着弟弟，“你怎么就能确定她就是昨晚那个女孩呢？”

“为什么不能？”肖航被问得莫名其妙，“我自己的感觉会出错吗？”

“原因很简单，”肖搏靠回了椅背开始分析，“首先你说你昨晚和今早都有些恍惚，那么你凭什么认定你的感觉不会出错？而且就算你们之后的聊天被什么不知名的因素干扰着，可她之前已经说过你只是长得很像她男朋友而已，完全没有提出其他的什么。所以综上所述，我认为你昨晚遇到的应该不是她，即使是，也没有任何关系，毕竟按照你的说法来看，她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女孩。”

看看四下无人，肖搏便火速切换模式开起了弟弟的玩笑，让肖航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声：“滚！”之后也稍微安心了一些，想着或许真的是自己弄错了吧。

可就在他心情舒畅地回到家时，门口的身影却让他再次绷紧了脸孔。